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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笔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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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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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舟》连载

第一十五章

王莺和辛建盛之间轮流着换休,时间不固定,今天王莺在,明天辛建盛在,只要任意一人在这里,那么另一人心里肯定是完全放心的。办公室的管理基本是掌握在王莺的手心的,辛经理不管如何地不满意王莺其他方面,但在工作上,他是首肯她的。所以工作中的一些事他不在的话,交由到她的手里,他的心是平直的,睡躺着也是安全的。在旁人眼里,王莺是他的好帮手,他一天什么事不用操心,王莺替他里里外外办得妥妥当当,他有这样的下属,他的身心应是健康向上发展的,可是,他却不那样理解问题。在工作中,一方面,他老因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小心地周密着,所以他的行踪诡秘,刻意避开和下属之间谈到销售里额外的钱财,针对这些行规,只要是干过的,市面上都有明确的规定,谈一个单子包括到它的婚庆方面等的提成,能挣多少钱。他以为别人不知道,就一直在背后操作着,不管谁的单子,他都会把信息发到婚庆公司那边去,和客人达成了合作协议,那么里面的提成他全部一个人独吞了。一直以来,听说他自私到光吃肉不吐骨头的丧心程度。听说网站上谈成的单子返点提成,他也是照样全贪,至于返多少,这个数字没有具体概念,听说到个人手里的,是两个点,这只是个听说,到底是多少,只有偷吃着利的人才真正知道。哪怕是一个点,还是两个点,凡正里面有额外的提成,这是事实,它是跑不掉的,也是被歪曲不掉的。他的偷吃,新来的实习生没有过多的追究权,她们还不到这个份上,只有谈了大量单子的王莺和那个一直挂着名的邰箭,他们的心不会舒服到哪里去。王莺还好,她嘴上不说,毕竟这些是领导们之间的秘密。在这里是秘密,在外面是透明,无人不知。可她呢就像年年为着别人做嫁衣裳,到头来,一口吃的都没有。干活里有你的位置,然而好处她却一份也休想得到。一个人受到不公平待遇,尤其是工作上兢兢业业的人,业绩斐然的人,他的心像是被人在胸口上割着肉吃,每日一块,长久坚持下去,他会崩溃的,他会像那火山爆发一样,使四面全部踏倒的。而邰箭呢,他不同,他的嘴巴走遍天下,他口中的那些逢人便说的流言倒在了哪里都有一定的热度,他表面好客,其实内心歹毒。他在部门唯一能做的,就是一个月值那么一两次班,其余则是来去无踪。人们好像也习惯了他的作用,他的来去就像空气似的自由自在。长此以来,他的贼头贼脑里形成了积怨。他想着:同处一个部门,作为领导的为什么拿走所有的钱,而他却捞不到一点油水,不管他有没有谈到一个单子,只要部门里进钱,那么,就有属于他的一份子。他大概是没有得到他所谓的常念念不忘的那些提成,导致他的心里长了一个“恨”子,这个字让他夜不能寐、昼不得心平。所以他心里真正的心事无处发泄。为了他梦想拿到那些钱,他常会独自来找王莺哭心声,王莺心情好了,无妨扔给他一个笑脸,他求之不得,捡起来当饭吃;王莺心情不好了,我们前面讲到过,对他是埋头不理,满脸的严肃把他的鬼把戏拒之门外,他呢不敢怒不敢言,夹着屁股悻悻地走开,以在无人看不见的地方等待下次的接近。他很聪明,为了达到钱财的目的,他打着憎恨别人的旗子,为自己找名义上的帮手,好一起联手铲除这头豺狼。可王莺呢,她是一个不由别人随便摆布的人,她非常具有独立的思想,她的思想境界一般人达不到,她喜欢独立思考问题,她的思路让她自己看清了身边每一个人的嘴脸了。凡是每个想接近她的人,她都会想到来者不善,小心上当,被人戏弄了。把这样一个人拉到同一战线上并肩作战,不是那么容易成功的事。但王莺次次地把心声坦露了,可是邰箭仍旧不肯罢休、不肯放手。一个愿打,一个不愿挨,那么合作下去的路走不通。另一方面,辛经理自知工作能力有限,他被任职到这里,是有一定原因的。当初,上头领导一致决定,让王莺来搞管理,让他来配合王莺。但他这个人为了能当上一部门之首,他不惜用尽手段,经常往领导那里跑去打王莺的小报告,说她情绪不稳定,说她爱发脾气,说她把客人吓走了,说她性格古怪,说她爱掉脸子,说她阴睛不定,说她管理不合适。领导也是禁不住无数次的人言可畏的,报告打得多了,也就变成了实事了。王莺最终变成了配合的角色。辛经理阴谋得逞了。王莺平日的工作出色表现,辛经理怎能不知呢。他的位子是怎么来的,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一个人不是靠着真本事争来的职位,那么,他会变得心不得安,神不能定,他总想着,有人会抢掉他手中得到的一切。辛经理正是这类人。他嫉妒她的能力,但他又离不了她的办事效率。他们二者的配合,看上去亲密无间,实则各怀异心。辛经理能坐到那个位置上,王莺不是不知道他是怎样陷害她得来的。她没忘,她一直记着。但她从不正面回击。她并不是害怕什么的。人人都爱演戏,辛经理更是其中之一,王莺呢跟着前头这个不地道之人的步伐学着样前进。

辛经理每次休假,邰箭没有不知晓的。辛经理不在,他会按时来报到;辛经理在了,他会偶尔窜一下门子。他人在暗处,就像明处的这些人一样,样样逃不过他那双机警的眼睛。他穿了一件黑色的外套,照旧戴着帽子,走路姿势常年常月常日不变,只要看到那个背影,那准是他了,连想都不用去想。门被关着,里面王莺、解谜、方直,都伏在桌子上。她们三个女人在一起一台戏,可是这台戏还没正式唱开呢。王莺和解谜已经超先一步了,戏幕拉开着,登台演唱着,先是表演小角,大角还在处在后面呢。方直手里没有戏谱,所以这戏她没法去唱,真要唱的话也是一些临场发挥的,可她又没有那个水平。所以她常常当着大家的面闭口不谈,只是听,听大家说了什么,听大家笑了什么,听大家呼吸到了什么。王莺和解谜刚刚是谈着来的,似是累了,在缓休着。她们闲暇之间,手里拿着机子,可能给爱人蜜语,可能给家人问候。这停歇之中,好像是在等候什么人,加一些戏剧性的插科使砌。空气中回流着异样的气息,但她们谁也没有觉察到。外面来了一个人,隐在保安那边的墙上,和里面同样,同时等候着什么人走出来。墙外门里,仿佛两个相连的世界,近得望不到各自的异况。

门里很静,三个女人呢,居然不说话,这引起了他的好奇之心。他站在墙的一头,离这边的窗户就那么一步之距。他怀着手机假装在看,看那些过路人没有机会看到的东西。一般人也不会去注意他,但事多的同事便会看到他。看到他的第一想法是,他站在那里是不是偷听他办公室里人们的讲话,了解他的秉性的人,认为他就是那样的一个人,无需再次深挖他的性格特点了。不了解他的人,一个看似简单的眼神里,其实包括了你根本想不到的过后谣言。他们会说:“某天,我看到了一个人,他在偷看女人换衣服,你们猜这个人是谁?”神态里带着丧心病狂的狡诈,令那些明净的心灵发指。

外面的这个人他想进来,但一直踌躇不决。他可能有自知之明吧,他进来的目的无非是向里面的某位人诉苦揭别人的短,把自己心中的小心思打造到别人的精神世界里去。一天下来,他没有多忙,他最多无所事事,无所事事时,就要生出一些是非来。是非要选择合适的人来听,有利于是非的变向延伸。他躲在后面,到底要干什么呢。他那点心思,换成别人恐怕真猜想不出,只有一个人看他像是长着火眼金睛似的一眼看穿,上上下下,就是放个屁,都能闻到轻重真假。他看着看着,把手机装到上衣口袋里去了,好像他装样子够了,不再继续了。这时,身边无人,他眼前一棵桂花树,叶子被风吹着轻摇着。于是,他对着摇动的绿叶出神地看起来,神态奇特,好像心中涌起了来到这里的目的和胆量。他的嘴角掠过一丝心术不正的坏笑,而后移动身子,超前走了一小步,刚刚地对住窗的边沿,他的头稍稍朝前伸去,四肢显得缩手缩脚,右腿在左腿的前面伸着,两只手像壁虎一样贴在墙壁上。他很谨慎,他的头不能越过边沿,他的头仿佛齐站在边沿的外侧线上。天空阴暗,和他如贼似的窃听,简直是一对同根兄弟。天空是他的兄长,为了协助他的弟弟,他假公济私。他不顾人间无穷的双眼的怒骂,他似是有意把天气变得黑暗,让外面流动冷气,好让人人钻到安乐窝里去,看不到他所犯的一切。他有这个心,可他的兄弟却不领他的情。他板起了脸,好像是冷风吹着了他,他扬起头用厌烦的眼睛望了一眼他。他的兄长冲着尊老爱幼,也就不和他一般见识了。

他立正身子,一惯爱用他的爪子抓他的头发,一抓头里的头皮屑就像虮子似的,白花花的露出来。方直有几次看到了,私底下给王莺学着说:“他真脏,不讲究卫生。”王莺对于不干净的男人,她看一眼,都觉浪费眼力。他来的想法真复杂!像那蜿蜒沟壑似的平不顺。他站在那里时而像一个木头桩子,时而像一尊神力无比的雕像。他那复杂的想法,和它们似的,一会儿变成了木头了,一会儿又变成了雕像了。一个是呆的死板,一个是活的反映。他到呆时,他直直地站立着,全身不动,脸上的表情也是出奇地难看;他到活时,他身子和腰部微动着,脸上的表情显得丰富一些,丰富的表内里是自己处心积虑的阴谋诡计。

人有时特别奇怪,你想要干某事时,还未准备好,眼前就会冒失地蹦出一个如同土地老儿的神仙似的,让你来不及逃窜。闪现的人他会叫你一声,而你的动机会吓得面如土色,甚至魂不守舍,心里有鬼的人不用多费口舌,通过表象看得一清二楚。

“邰老师。”一声邰老师叫得,似是把他从好梦中叫醒了似的,他飞快地转过头来,神情恍惚地望着叫他的人。这个人是曹红,她有许久没在这边闪面了,在院子里,方直是常见她走动的。她们之间见了,都是非常客套问一声好,就走过了。

随着叫声变淡,他的脸出现了异常,他很在意地朝窗户那边留意了一眼,他站在这里大半晌了。他不说,他想曹红也能想到。他的底细,曹红干了一辈子了,哪能不知呢。这里面老皮见了老皮,都是装糊涂呢。其实,心中亮得和镜镜似的。

曹红手按住门把时,他走上前去,样子极其不自然,冲她笑起来。曹红推开门之前,看到王莺在呢,她是专门来找王莺的。王莺看她来了, 高兴地站起来,上去相迎。

曹红这个人就是嘴不太好,人倒是很热心,见人又没架子,一看都好相处。她摸住王莺的手背说:“老伙计,你看你这个手肉嘟嘟的——夫人命,福气之人。”

这句话把好久不来此地的曹红推上了浪潮似的,她一说完,笑得连气都快上不来了。王莺和孩子似的,双手摸住她的脸蛋拉近到嘴的旁边,凑上去亲了一口,她笑得一屁股落到后面的凳子上去了。她们正笑着时,这个人进来了。笑声使他变得正常了,他脸上腆着人家的笑容,站在一旁。

曹红眼睛一挤,说:“邰老师真是个好男人!给你们办公室站岗呢,……”说完,使劲地盯着送过来的王莺的眼神看。

这句话,王莺一听,就听出了明堂,她的脑子反应极快,挤个眼神,便知有事情发生过了。王莺笑着说了一句:“邰老师是我们办公室里最忠诚的防卫战士。”

后面的方直和解谜听得云山雾罩的,不惑地一声不吭地望着他们。

邰箭鬼头鬼脑地身子一缩起,阴笑着坐到辛经理的座位了。接下来,他用手不断地扯着衬衣领,好像内心攻出了火气,烧着了全身。

“辛建盛呢?”曹红问道。

“不在,休假了。”王莺答。

“辛建盛一天过得真舒服!有你这个好帮手撑着,他的心都能放到肚子里去。”曹红笑着露出一口黄色的牙齿。

“积极配合领导的工作,是咱当下属的义务嘛。你说呢,曹师,曹姐姐,曹……”语气风格格外调皮。

邰箭聚精会神地听着,眼珠子都能掉到镜片上来,唯恐听漏一字一词。

曹红的电话忽然响了,她接住直接说:“我人过这边来了,给你正查场地呢。”

她电话一挂又说:“净和你谝了,一个朋友要给他娃订场地呢。明年九月九日的,三十来桌,你看一下有场地吗?”

王莺张开快乐的嘴巴说:“我伙计的事就是我的事,负责到底。”预订本在解谜这边,王莺还没走到他的桌前,又转过头来问:“预订本呢?”

解谜眼睛一动,赶快拿起本子,王莺走上来接住。她翻到明年九月份那栏,一查看场地余着呢,大礼堂提早订了出去。迎宾和贵三都在呢。她一合住本子说:“伙,那迎宾和贵三都先给你留上,超过三十二桌了,迎宾给你。到时依据情况而定,客人桌少的话,放到贵三最好。”

“礼堂订出去了?”曹红紧问。

“这个早都订出去了。是饭店职工介绍来的。”

“那行,最迟后天给你话,你先都给我留下,让客人大体算一下他的桌数。然后再做定夺。”

“好,亲爱的曹师,”她转过头去说,“你们两个记住了,这天卖给曹师了,客人问起,第一时间要给曹师打电话,看到底确定哪个。不要再给其他客随便成咛了。”

她们两个当着曹师的面点头记住了。

场地的事一说定,曹师说:“你们忙,我还有会议上的事需要精管呢。”

曹师一走,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平静。王莺回到坐位上。脸色竟然阴沉了,这让跟前的邰箭没有想到。他有所考虑地垂着头,表情有点不知所措。他可能在想:如何引出话题呢?

所有的人一言不出,这让邰老师着了急,他本来兴冲冲地走进来,施行他那独一无二的引诱人上道的阴谋。他的黑色房子,无人去的房子,连个鸟屎都拉不到的房子,用精血熬制出来的这个诡计。他的目的很明确,让王莺和他一起联手除掉辛建盛,以后,里面的油水就是他和她的了,没人再抢了。这就是他的表面目的,至于再有更天大的目的,他还未直接暴露出来,以前说过,他要当现在王莺的角色来辅佐王莺。王莺态度坚定:对当官,对钱,都不感兴趣。虽然她心里有气,但这种气不能泄露出去,必须用一张硬牛皮纸密封住。若是表现出来,那么身边的人就会利用她的把柄,无限性地放大,制造事由,拿她说事。对那些一直心里揣把刀子的小人则是好机会,不用吹灰之力。王莺一向本着装傻充楞,无所它求,清心寡欲,目的是来迷惑那些动机不良之人。她做得很好,邰箭能反反复复地找她,说明她是成功的。

她说过:“干什么事情要沉得住气,千万不要意气用事,这是大忌。不然吃亏的是自己。”

她说的这些,作为她的妹子心里都懂,但一旦面临事了,就会由不得自己了。这是一个较年轻的心态时常犯的错误。王莺说她的心智还不成熟,她也承认自己确实不成熟。王莺说她一年待下去,成熟的心智也就修练成了。

看得出,邰老师坐立不安,他的鼻子很灵敏,但闻到了不受欢迎,还是涎着脸皮不走。无人拿他有办法。王莺只要不出去,他只要想抗到底,他心中的鬼话则能守得云开见天明。时间仿佛为他们之间较上劲了,撞上了邰箭的胆子,磨上了王莺的耐力。时间好像在人看不到的角落里耍起心眼来了。它不慌不忙地站在角口上,等待看一场精织的大戏。

王莺或许心想:他来,想必有坏话要说,瞧他那阴险的模样。

她往上转动了一下眼珠子,又借机朝门外看去。

门开着,没关。

邰箭的眼神真像身陷囹圄的罪犯似的,阴毒、肮脏、机敏,上翻着眼睛追随她的表情。

王莺发觉了这点,但佯装没看到。继续望着门外的风景。门外有的是风景,那排矮墙下面的石楠,被花工师傅修剪地真整齐,仿佛紧连着的它们上面铺了一层迎冬的毛毡。有走过的住店客人,也有走过的职工,他们的身子前后地走向,昏了眼的人,看到好像树木也跟着他们走呀走。王莺用手背揉起了眼睛,好像是身旁的这个不轨之眼神偷看她的无声伤害。看来,他坐实了,不顾脸面了,要动嘴皮子舌战了。

对付这些人,王莺自有一套。再说了,这些人常围着她转。她呢则显得手脚沉稳。她故意不主动出声,是为了看对方以怎样的方式开口。她准备转头时,对面的他快如闪电地垂下头去,可能这种表情她注意到的太多了,让她则无所反应。

解谜轮换着眼神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两片似叶子的嘴唇轻轻地微动着,像是门口的风吹了进来。她的眼神显得挺可爱,王莺不止一次提到她的眼神可爱。那忽闪着的大睛睛,明亮不说,情感富有的男女一盯,便会爱上它,觉得它有纯的意义。她仿佛也看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住口了,把开心过的笑语笑言赶到另一所房屋里去了。

近前的这种气氛微妙, 方直了然于心。她心里可能和王莺相同,进来的这个人不走了他要干什么。他又要拉拢对他自己有利的帮手,再次为她灌溉他那深谋远虑的思想。他能来,他是作过计划的,以他的性格,他是不会随便来的。他或许听到什么风声了,什么流言了,要想一戳为快,借助这些,把某人的火势最终煽起来,近而轻松地达到他的目的。他每次来那身黑色的装束,不管是身穿职服,还是休闲装,他从上到下都寒碜得慌,方直不愿看到他,最要怕的是他那双穿着阴影的脸,一不小心去看它,会让人后背打个冷战。她右手胳膊肘支着桌面,手放到头侧面。为的是不让自己看见他。她一回头,首先就会看到他。

突然他说话了,他说得声音非常轻,只有王莺能听得到,他的声带似是被钳制住了。他到底说什么了,方直不是没有侧耳去听,那声音,让她听得十分吃力,可还是没有听到。解谜也留有着心眼,为了不让发现,她端直直地捧着手机,似是愣住了似的,眼睛连闪都不闪,认真地听。方直没有听到,而且方直比她还靠近一点,她绝对也不会听出什么。

比鸟叫声还要小,好像是刚生下来的幼鸟在那里叽叽歪歪呢。异类的语言,把这所办公室里的人气分成了两拔似的,一拔就在眼前,一拔近得好像远在天涯。方直手放下头来,听到身后的神秘,她想:“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能安什么好心呢!”立马一副丑陋的嘴脸显现到她的脑海里,那些鬼话连篇像垃圾似的,被它的主人扔出来,让过路的人一睹为快,然后又照旧拾回去,主人不是过嘴瘾,他是希望听着的人吃进一口它散发出的恶气,他就是没白白地做这一扔出。然而听着的人,把它当做无聊至极时的打发心情,偶尔听听,也是对当前局势的了解,以至于不被眼前的形势淘汰。过后,她会像排除粪便似的,吐出无用的,贮藏有用的。充当对时局的进一步了解深挖。

为了方便起见,王莺看邰箭说话不能放开,他明显是提防身边这两位新来的实习生。他的秘密只想让有用的王莺知道。王莺会意了这点,她扭过头说:“你们两个出去转转吧,我和邰老师聊会儿。”

在这里,王莺才会有这种随意差遣人的权力,邰老师的身份还没到这种地位呢。他为什么要急于充当王莺的角色,他想着把那个他痛恨的辛建盛害倒,他就能走得更高,至于走到何种程度,他心里早有一本惊为天人的唯有她知晓的野心。

方直和解谜出去了。她们先来到草坪,顺着转了一圈。待了不到一会儿,她们走到正路上,一同往办公室的方向望了望。又顺着正路向贵宾楼里面走去。

她们关住门的那一刻,邰箭立马挺直了身板,脸色得意,能和王莺单独谈话,这是他常此以来求之不得的事情。他一定要抓住机会,争取这次撺掇成功,和她齐心协力,思想统一,争取把辛建盛整倒。这是他到婚宴预订部真正来的企图,至于扳倒以后,他想获得什么角色,他说过,他想辅助王莺往上爬,但王莺好像不相信他嘴里念的经。王莺的眼力像是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提炼出来的,恐怕他有更大的野心吧——他想自己谋个一官半职,那么大年纪了,干了一辈子,到头来以普通职工的身份退体,临了他人生太亏了,太抬不起头了,太没有价值性了。

“邰老师,我以前常对你说,你讲的这些我——不——感——兴——趣。你每次来这里,就是为了给我学这些,得是你有什么更大的想法呢?”王莺给他来了个端面子。他的脸没有因此而红,他好像在用心地控制着他的脸色,尽量不让它发出异常。

“你听我说,我的意思是治治他,他太不像话了,部门不管什么钱他全贪污,这哪是当领导的样呢,跟在他手底下干活,太不值了。他拿了钱,还爱说你的不是,老在上头领导那里告你呢,我听到好几回了,他说你性情古怪,不适合待在这里上班,请求上级调离你呢。你难道不知道吗?”说到后面时,邰箭目光直逼着她,观察她的表情变动。

王莺本着不正常的表情,发出冷笑的声音,说道:“我巴不得领导把我弄走呢。我也待得够够滴了,脑子一天到晚都是疼的,你告我,我告你,有意思吗?看谁把谁能告死。”

“我是一颗好心。他在隔壁也说你坏话了,说你难相处,脾气大。咱这里是一线服务部门,你说话太硬气,不适合这里工作。领导把你安排到他的身边,他的工作无法顺利地开展开。”

“邰老师,我先表示谢意。他谁爱说啥去说啥去,不要说到我的当面,说到我的当面,我让他不得好死,吃不了兜着走。再说了,我没有听见;再说了,别人的嘴咱管不住。”

“这个人太奸诈了,人前人后两副面孔,你谈单子,人家拿钱,吃干抹净,一分都不奖励下苦的,哪有这样的领导呢?你说,咱整天待在这个部门里干啥来了?给他卖命来了,还是给他当狗来了?卖命也不是这样卖的吧!你说呢?谁吃的得是多了,干给他卖命呢,业绩上去了,咱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到头来还不是人家的功劳吗?这个人自私自利,胃口太贪了,一个馍,他全吃,从不管手底下干活的人有没有饭吃,有没有饿得走不动没啥吃,他当领导我表示非常不服气,我真想把他从高处拉下来,可惜我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我一直推崇你的能力,你的为人。从你的人品看,他连你的一半都不如,你是一个公平公正的人,你来当领导,这个部门人心会齐,大家的干劲更足,大家相处得非常融洽,而且业绩会更好,部门发展得更加顺利,你比他要强千倍万倍呢。我拥护你,我发自内心的拥护你,我永远站在你的一边,为你献计献策,这是我心里的真心话。”他说得情绪激动,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神态真诚,让人倍受感动。倘使搁到外人,那么准会感动得上了当,把他当做忠实的合作伙伴。有了他的帮忙,所有的烦恼都能摆平似的。可是,偏偏这个人是王莺,王莺早都看穿了他的野心,只是装着闹糊涂,把话不揭开,把面子留到当面。他自作聪明地三天两头跑过来玩他那手鬼把戏。

王莺一直始末地自然地冷笑着,一句不插进地听着他讲,望着他巧说的嘴,脸上笑眯眯地看着他,笑容来了,那么他说得也停不下来,想做出一吐为快,可是腹中的语句就像一群蝴蝶似的,不能全部飞出来,需要慢慢地带着时间性地说出嘴。

“人家是领导嘛,人家有弄钱的权力嘛,咱是下属,就是干活来了嘛,要么待在这里干啥来了嘛,你说呢,邰老师。”王莺学着他的语气,满嘴唉声叹气,但又无能为力。

“我说得你还不懂吗?我的意思是我们一起想办法把他干倒,把他撵出去,让他滚得远远的,我们一起来管理这个部门,里面弄得钱,我们一起来平分,我们两一块去上级那儿告他的状,说他工作能力不行,工作不负责任,遇事没有担当,老是躲在后面,不出来面对,连遇事解决事的能力都没有,要他当领导何用?领导的职责本该是冲到前面,凭真本事吃饭呢,这样手底下的员工才会服他,尊敬他。可这些,他哪点做到了呀。你整天在办公室,和他一起工作,你看得比谁都清楚吧?”

“邰老师,你说得这些我不表示全部反对,你有你的理,但撤哪个领导的职,咱俩的能力就是加起来,也恐怕达不到吧!咱们又不是上级领导,上头让谁来任职,不是咱俩这张嘴一说完就成了的事情吧,你想得太简单了吧?人事的安排,不是一两句是非话就能推翻的。你恨他,他拿了所有的钱,没有给过你一分,你恨他理所应当的。但我来到这里的任务就是配合辛经理来干活来了,我家里条件你也听说了,什么也不缺,我也不眼红这些钱。你的意思,我也听出来了,现在打住,不说了。我理解你那痛恨的心情,但人家是领导,有些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做成了的。有些话我不便说出,你也是聪明人,你也能想得到。”

“抢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他就是太监魏忠贤!”他恶恨恨地说着,眼珠子都能翻出来似的。

“魏忠贤?”王莺惊愕地低声问。

“对,明朝的大忠大奸的太监魏忠贤。看似忠,其实比谁都奸都贪。”他咬紧牙关愤懑地说。他的脸色好像都变成了青灰色,他的脸本来就黑,比方直都要黑。他嘴唇边上的短髭须好像都直立起来了,这是怒火中烧的效果。

“邰老师,你消消气,小心气得从椅子上站不起身了。”

“你看人家又换了一辆车,不像有些人打月供,人家是一把付清的,你想想人家弄了不少钱吧。我听隔壁说,他一个月至少能弄一两万呢。咱可怜的围着这些固定工资转呢,和人家相比:一个是天,一个是地呀!不敢想象呀!你看他整天不言不传的,光在暗处刨钱呢。”

王莺无可耐何地笑着,似是言之已尽了。

邰箭不停地说着钱,话三句不离钱,好像没拿到钱,成了他的一块日日夜夜的心病了。椅子在他的屁股下由于愤恨而变得吱吱响,仿佛那痛恨到的力经过心流跑到屁股下面去了,他的屁股真是替主人报仇似的,用得来的力使劲地压制他主人痛恨的对象,抱着能出一份力就是一份力,它希望下面的椅子能受到破坏,辛经理来了坐上去了,一屁股坐穿那椅子,把他摔个四脚朝天,以解心中的恨意。

王莺不再说话了,她觉得今天她说得够多了。

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俩人,邰箭肚子里倒出来的苦水她不听还有谁来听呢。所以出于一种人道主义精神,她静静地听着,听着他的没完没了,听他的无休无止,听他的无穷无尽,听他的长篇大论,听他那倒不完的脏苦水。

他好像说得刹不住闸门了,呶呶不休地说:“网站上谈成的单子钱他全拿,婚庆的提成他全拿,还有更多我们不知道的,他凭什么呀?他权力是谁给他的,他的胆子又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是借来的吗?”他摇了摇头,继续说:“我看不对,他是有人罩着吧,后头肯定有个大老虎,他们一暗一明,暗处的我们休想看见,明处的我们没胆揭发。给你说一句实在话,我是辛总派来监视他的,辛总不放心他,害怕他贪污钱,不给上交。”他油腔滑调地说,说到最后还有意提高声调,好像他是上面领导安插进来的一位重量级人物。

王莺一直吃惊地看着他,眉毛舒展着,嘴角上显示着难以相信,她的双眼最有震惊力,听到他后来的话,和以前说的一作比较,好像显得越来越逼真了。

“他难道是带着某种成分被安排到这个部门的?”她心中自问着自己。

以前这句话,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对于邰箭整天不来坐班,一来一看便是拔腿就走,他的上班态度起码是不端正的。每个人只能在没人的背后嘟囔,包括辛建盛也是一样,辛经理从来不当面说他,或者叫他来坐整天的班,邰箭被方直被王莺被辛建盛整天见着,在院子里满处的乱转,看起来十分清闲,比一个上层领导都日子过得舒服。人们不得不怀疑,他是靠什么呢?他的本事就那么大吗?他是一个无纪律性无组织性的人员吗?不,他有单位,他有部门,他有人员编制,那他到处晃悠的权限是谁给他的?直到目前,人们对他不来坐班,争议不断,说他和辛建盛是真正的一帮子,辛建盛让他打到他对手——王莺的身边来,目的是吸她心中的口气;说他就是辛总的人,把他安插到这里,和他说的相同,目的监督辛建盛,辛总对辛经理一直不太信任;说他能那样痛恨辛经理,他们根本不是一路人。辛经理拿了部门的钱,他一口喝的吃的都没弄到嘴里,他杀他的心都具有。如果是前面的两种可能性,他不来上班是有人保护着的,是有人私自给了不来上班的权力;要是后面一种,他之所以不来上班,他是有怨恨的,他不想光撅着沟子给部门没有油水的干事,若是干了,好处一份得不到,到时让那狗贼卷跑了。

王莺临末了,说道:“我干好我的活,作为下属手不要伸得太长了,咱是员工,不像人家领导那样,说得通俗易懂点就是没人家有权力,谁叫人家是领导呢?邰老师,你有本事你去上面领导那儿去告他吧,不要来怂恿我,我对你所说的那些都不感兴趣,我老父亲最近身体不太好,你不要给我学这些了,我的心操不上来。”

“老爷子在哪个医院住院呢?我买点东西去探望一下。”这个气愤的人问道。

“不了,心意领了。谢谢你。”王莺说。

蓦地,他问道:“至今了,你还没有看出来吗?”

王莺头一动,两眼翻起眼皮,诧异地望着他。

几秒后,她问:“什么没有看出来呀?”眼神直逼近对面的他。

他神情安然,慢声慢语地说出:“来的那两个实习生。”

“实习生咋了?”王莺的眼睛不再是翻了,而是抬起了整张脸。

“你这么聪明,看不出来?”这个男人苦笑道。

“邰老师,你有啥话直接放出来,不要拐弯抹角了。”王莺神情严肃了。

“辛建盛之所以招来两位新员工,招她们来的真正目的是来替代你的。你懂不懂?你平日没看出来吗?这点我早都看出来了。建盛心里就没停止过让你走人,他从上面领导那儿说了你不少坏话,而且说得话特别难听,说你给谁当小三了,当二奶了等等,这些在院子里传遍了,你不信去问问其他人。”他说完眼珠子好像变得更黑了,言语的动力把两片嘴活动地生猛了。

王莺脸红一阵,白一阵,说到当面的耻辱,让她的心连手颤抖起来,她大所失惊地望着这个她厌恶的人,居然击痛了她的心,一听到这些,这些话通过双耳的接受,传递到整个身心,她的情绪快要失控了,她的名声在别人的嘴里就这样被糟践着,别人想治她于死地的决心早都萌生了,不是一日两日了。她呢老想到与人为善,就可化解身边的灾难。这是她从小的言传身教,她的家庭教育一直奉行就是这样。但父母教导的这一套,好像这里吃不开,她以前不是没吃过亏,但她总是一笑,安慰自己也就过去了,从不去计较。长期以来,她是这样度过的。然而她身上自生天然的气场,脸上严肃起来有一股煞气,旁人见了,都会忌惮的。没人当过她的面在她跟前横冲放肆。人人最多在后面议论议论她,议论的同时,还担心被她听到了。

她为了保持自己那份庄严,忽然放出一声大笑问:“邰老师,像我这样的,一把老骨头了,要长相没长相,要身材没身材,胖得自己都看不下去了,有钱人能找我这样的小三、二奶吗?街道上手一抓一大把年轻漂亮的,我有什么资色呢?……我又没有看见辛经理去告我,是真是假,谁能说得清呢?你也是道途听说,这里面是大染缸,除非把话说到我的当面,我才相信呢,或者我无意之中听见。”

这个爱背后道人长短的男人,额头皱了起来,上面出现四五条长短不一的纹线,他失败似的垂下了头,刚才的精气神跑走了,现在来了灰头丧气。他讲出的所有,就像一泉洪水似的流到了分叉口没有被聚住而四处流走了。他两嘴角夹紧着,似是关上了自家的门,把手放到旁边,在跟前看守着,内心的话就此消停,万一再说一句,害怕被王莺的睿智驳得体无完肤。他好像意识到自己吃了败仗似的,他客客气气地从桌子里移出来,是想溜走的神态。王莺装着不去看他,把她的手机盯来盯去,假装他不存在,假装她身边只有空气。他踱着脚走到他以前爱坐的那个凳子跟前时,他停了下来,回头说:“辛建盛的话你最好不要相信。等于我替你揭开了他的真实面目。”

王莺直视着他,他不安定地望着其他地方,他是害怕王莺在辛建理跟前学他说过的话吗?他心里的不坦荡王莺老早都看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王莺眼角挤出了笑,什么也没说,他无所收获地走了。

王莺自言自语道:“想利用我呢,拿镜子都不照照自己什么破玩意儿。闲得蛋疼,三天两头来给我戳是非,听得人头疼死了。比女人还要是非,想拿我来开刀,连门都没有。”

方直和解谜出去后,她们进了贵宾楼,在一楼转了一圈,然后坐电梯上了三楼。三楼门没有锁,被关着。上面黑洞洞的,没会议没婚宴,一般没人上来。她们推开门,关了一扇,走了进去。窗帘是透明的白色,朦胧的光通过它们射进来,使里面显得安逸,找个椅子坐下来,肯定没人来打扰。她们向前走了过去,上到台子上,固定的LED大屏就像一个孔雀展开屏似的贴在墙上,被红色的布子护盖着。

解谜手伸到上面摸了摸,问道:“咱这个屏使用是多少钱呀?”

她问出来的话,方直一听还没有听到过这个屏还要收费,她两眼一黑,仿佛自己掉到一口黑暗的深井里去了,什么都看不清了,哪里长了什么,哪里放了什么,她的眼睛被黑住了。她没头没脑地傻乎乎地转过头盯在她的脸上。

这女孩眼睛也能看出个成色,她好像意识到跟前的这位和她差不多大的年轻人就是个外来行,对这块是一无所知的。

方直想到多亏这个女孩问到这个问题,不然她连知晓的权力都没有,不问,显得她什么都懂;一问,她什么都不知,简直被人当着无知的牛犁着地。

她无知地说:“这个不知道。没听人说过。”

她们从台子上下来,东看西看,走到门口不远处的一张桌子前,偎着凳子坐了下来。灰灰的黑色,映在她们的脸庞上,她们的五官被明显地衬托出来,一个面庞清秀,一个面庞大气,仿佛再怎么接近,都好像不是一个水平上的人。比她晚来的实习生,举止言行,就如同行云流水似的,显得文文气气,沉沉稳稳,轻轻柔柔;而她相反,大气的脸盆子中风风火火,毛毛手手,急急忙忙。真像是从两个星球里孕育出来的异种人类。

解谜手捧着机子,始终不移眼,手机一响动,她手开始打字,尽快地往过发送。她看上去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心里装着事没有解决似的。

她发她的信息,方直一丝不动地望着她,她没信可发,不知给谁去发,但她也不忘去翻机子,这是年轻人的习性,上面大量的信息从世界各地漫天飞的汇集到每个人手里的机中,哪条是真,哪条是假,没人分得清,只有那些发送信息的人知晓吧!

看到一些没根没据的信息,她手机一扣,说:“小解,我眯一会儿。”

外面天气阴得似是更重了,她张起口来,有点犯困。在她们身旁,孟冬好像无处不跟随,它和一条空白的尾巴似的,一天到晚的不离开身,暗暗的厅里,好像是受外面天气的影响,而变得吞吃掉了暖和。

她一趴下桌,一闭眼,轻易地睡过去了。她睡得实,若不是听到解谜的打电话声,她还没醒呢。她隐约听到小解说:“……王总,我是解谜,我那拖欠的工资,什么时候支付给我呢?”……好吧。”

那声音一终止,她似是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不记得睡了多长时间就被解谜叫醒了。

“小方,醒醒……出来不早了,我们回吧。”她混浊的嗓子喊出。

她们把门按原样轻轻地关住,坐电梯时听到二楼过道里传出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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