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文件原地不动地放在桌面上。它像一具无力回天的死尸似的扣紧着它的附着物。好像临了死,还能有一个平板的面儿颠在表面,也不至于真的要死了吧。它仍旧有可喘的气息。相反的是,它减了气威,似是已死了,而不是真正的死了,它只不过是在喘不过气罢了。
办公室里,仿佛物不是物了,人更乱心了。暗暗地掉下坡来了。坡地上的躯体还是未死去的。王莺的大脑从未正常休息过,像机器似的高效运转着判断力。她的眼睛似是刷了一层润滑油,正滑动着。女人既想要年轻,又想要事透。这两者是平衡不了的。即使为擦更多的粉末,也掩盖不过脸上的沧桑。为了事透,不挥霍精力,那可不行的。她劳心劳力,好的休息对她而言更是难得其有。她顶着厚重的黑眼圈,两手托着腮帮子,陷入着日夜都未想通的难题。
正转的机器突地响声了。王莺张开两手,站起来,左手击掌似的放平桌面,右手拿起吃散伙饭的文件,快速地正反一看,又移正身子坐下。
“你过来,快看。”她叫着方直。
她从手机上翻出来一张照片,指着上面某处说:“看,元月三日还属销售部管呢。”
她疑惑地又把现成的文件拿起来,指到背面的日期上,又说:“元月六日。这说明以前的发错了,人事部才又重新发了一次。还有可能上面做决定才短短几天呀!”
方直无言以接,她心里也很茫然。
她把文件放回去,暗自嘲笑道:“看来这个部门真的是抢手呀!后面的腥风血雨还多着呢!真是赶也赶不利呀!她用着方言激动地说。
“又能怎么办呢?真是越想越复杂。我的心好累呀!”方直说。
“并肩作战。”她的王姐嘿嘿地笑道。她好像准备着充足的精力似的。
“精力用到这儿,真是不值呀!我都懒得去想呀!”她的妹妹懒散得说着。
“那你是要自行消灭呀!”
“我也用不着别人的力来消灭我吧!还没来,我都闪离了。”
“别不开心!上面对我们的去留肯定会有一个新的安排呢!”
“但愿如此吧!不过,我真得想要走。我看还是走得好。不然——”
“你害怕什么呢?不是都对你说了,有我呢。你别担心,我会保护你的。好不容易留了下来,不要前功尽弃嘛!”
“说不定,我们都要走呢。”
“餐饮部那边,有我的好哥们,到时不行的话,你去餐厅上班,不出几天,我的那帮好哥们就会把你提成带班的。”她说得比唱得都要好听,非常具有十足的把握,似是人家的命运全部押在她的身上似的。她有的是这份无私的义务。
“我不喜欢干餐饮,走一步算一步吧。等等势态吧。”
辛建盛像一个落水狗似的回来了。他有了规定的接收,“小王,刚才辛总把我叫去了。对我说,我和邰剪还是回销售部那边。你们留下不走。等待新领导上任呢吧!”
她们被唬住了!辛建盛就此变得有归属感了。他渐微的气色好转满不了多许的遗憾。
“不行,我们也要跟着你走。你才是我们的主子。你可不要对我们丢下不管呀。你走到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去。”王莺模仿着孩子般的呜呜声。
“小王, 这是上面的决定。我说话不顶用的。”
在这里,应说成是老领导了吧。虽新的还没过来交接,但这确实成为了一个过去式的老领导了。
“小方,你说是不是?你是不是也想跟着辛经理走呢?你认他是我们的领导!”
“是的。”方直没有笑意地回答。
“小王,别这样,还是听从上面的安排吧。我说不上话的。我也想把你们带走,可是,可是……权力不在我的手上!我有心无力呀!”
“辛师,你都要快走了,你都不想想,我们的部门为什么会到今天这种田地呢?”王莺事到如今地反问眼前人,脸上似是印着满脸的血字。
辛建盛还是反感地回避这个问题,他伸张右手,在胸前不分方向地乱掷着,“这是上级的决定,不要乱扯。我们大家都好着呢。在工作上,没有人不努力的。”
“辛师,你太老实了。你问问小方,他都对我说,辛经理这个人不会识人,把好人当成坏人,把坏人反而当成好人。到今天这个地步,与邰剪那个到处逢说的烂嘴脱离不了关系的。”
“可能有吧。但是决定一个部门的还是上级。他算老几。他什么都不是。”
“流言可畏呀!能毁灭一个人,区区一个部门,难道不会毁灭吧?”
“你不要心太实了!这是血的教训。我一直以来给你良言忠告,可是你就是不听,你还是相信那个不男不女的太监的。”
“我从来没有相信过他的。不说他了。”
“辛师,他到底是谁派来的?他说他是辛总安插进来的。”
“这个不清楚。”
“若不是,他和你一样,被辛总叫了回去。看来就是吧。他是辛总的人。我们没回去的这些,和人家是不能比的。真相已经大白了。”
“咳,小王,你心思太多了!”
部门的变化,弄得人心惶惶。大家都坐不住了。要接管的那边没有动静。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交接。
这里面邰剪的东西什么都没有。他不用收拾。辛建盛已在归整东西了。
邰剪真是长了一张毒嘴。流言被他传得某人忍无可忍了。
他对隔壁的人说:“王莺是个灾星!王莺身上长着邪气,阴气太重了,把这个部门才弄散伙了。她不是吉利的人……”
这话被传到了王莺的耳朵里。她见邰剪去了隔壁,她去找他了。
推开门,他正坐在刘师的跟前。她上去就抓住一个大本子,往他头上扣去,厉声道:“你真是个是非精。长得不男不女。一天到晚的到处戳是弄非。你真是臭水沟里的排泄道。你连狗都不如。狗见了人,给点好处,还摇尾巴呢。你狗日的是畜生日出来的。你都不撒泡尿,把你这张狗脸照照,你有资格在背后议我的是非?……你连一摊臭屎都不如,屎拉出来还冒热气呢……刘师,不要和这小人说话,离这狗东西远远的,在这跟前说话一定要小心,这是个垃圾,整天在垃圾箱里生产是非呢,全身臭烘烘的,赶快离这远点。下次再让我听到你在背后论有关我的是非,你给我等着瞧,看我不抓破你的脸。让你连这个部门都出不了。”说罢后,她一口唾沫啐去。一段骂语下来,他坐在那里连动都未动,头低得下下的,好像被自行了断了砍了脖子断了气了。
找他算了账,她才罢休了。她回来叫方直说:“我看到辛总过去了,我们一起去找辛总,让他把我们弄到隔壁跟会走。我们只认他是我们的领导。我们跟定了他。”
方直来到门口,辛总早都不见人影了。她们没走几步远,又无耐地折回来了。
“他人不见了。我们要不要说呢?辛总会赏我们这个脸吗?他会要我们吗?”王莺连发了三个疑问。
方直是茫茫然的,她心累得不想再到处奔波了。
“你到底说话呀?你心里是怎么想的?”王莺追问着她。
“听天由命吧!”她失去了斗志地说。
“你退缩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子的!”
“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太累了!咱能不能不要说这些。让我好好想想吧。我的脑袋需要冷静。”
“我还不是为你着想。”她憋足气地放出这句恨话。
两个部门交接手续的前一天,辛建盛发了一场临走感言。他像个病人似的失神着,身子底下的权椅稍似读懂了他,也泡在伤感与恋舍之中了。他像个被扔弃了的无用物,眼看就要离开屁股下面的这把权椅了。权椅不会对这位坐久了的主人表达心中所想,然而它还是尽着最后的仁义。它把这份仁义至尽着。不管怎么说,敢情是服侍过的,是有培养的亲密的感情的。里里外外全都是他的生命气味。它之所以能生存到如今,离不开他的喂养。它今后的命运和其他人员一样,在这里呆到何时,还不是后面接管领导的一句话而已!
这把在这里站了两年多的权椅,是扎了根了,但根要不要继而深扎下去,它无从早知。
像是送主人最后一程,它做得分外卖力。它四下无声,四只腿稳稳得顶着地;靠背似个披风似的护着他;两旁的扶手似是挽着他的双臂害怕主人伤心过度昏倒下去。它虽不是人,但它有着人的情义,它不会耍奸弄滑,它只会实实地做着自己的过去职责的不变的依然。辛建盛辛亏有这把椅子撑着身体。他虽有去处了,但那是一个被打回去的不光彩史。这点脸,他还是要维护的。怎么维护呢?他的上级,只是让他回去,继续担任隔壁的副经理。副职保持着不变,仅此这点,他也是失脸的。这几天里,他直不起腰了,走路带起了驼背。他头上的白发似是全白完了,如楚国的伍子胥似的一夜白了头。
“辛师你叹气?”王莺问他。
这位落魄的人叹得气更响了更大了,禁不住人们问了。
“作为男人没钱没权,能不叹气吗?”他悲哀地说。
“我要是你老婆,给你在客厅里封一个厅长,还没人和你抢这个职位呢!”
“男人没有权钱,女人都看不起啊!”他似是从他老婆子那里受了女人气了地说。
“你不是过去还是你的副经理吗?又没人夺走啊。你还是饭店的中层领导呀!”
“是的,我过去跟我的会议呀!不在这里待了。破事太多了。接管得好,我也想通了。谁爱接不接的,我管不着的。”他大气地说。他不是大气,他是违心的大气地说。
“我想提醒你一句,那两个娃你注意点,都不是省油的灯。小心掉到她们的坑里去了。都不是好东西。”末了,他还好意地为她揭开这两位年轻人的真实嘴脸,似是还存有一点善心。这是真正的善良吗?王莺一笑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