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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上，王莺让她们俩一块去送这个周日的婚宴各大单子，她们先去贵宾楼的柜台送财务科的单子。出来后去迎宾厅后面院中地下室的工程部和保卫部。她们送之前，王莺让把车票捎带回来。她们从工程部出来，再去保卫部。保卫部的范经理正好在呢，她们等了一会儿，直到领导把车票弄好。天上下着蒙蒙细雨，她们没有打伞，路过的行人身子几乎是缩着的，这是说明天气真的变冷了，人们身上该加衣了。她们两个匆匆地走着，肩膀向下缩垂着，不看前面直往回走。雨水悄落在她们的头发上和背上，就像一个液晶体似的躺在她们相应的部位。走到八号楼小道时，那一排排石榴树业已弯下了腰，它们失去了往日欢迎赏玩的神彩。门前清洁工在擦拭着柱子与玻璃门，她们边干着，边嘀咕着，脸一刻不停地对着要擦的物体，身边的工作伙伴头动不动伸过来悄悄说上几句，好像在打发着她们手中无聊的活计，以寻求着自己的精神安慰。她们走到门前的柱子边，引起一个清洁工的注意，那个剪着利索的短头发，皮肤非常白，她的头发染着淡淡的金色，那一头发丝衬托着她的白净脸，显得她的头上闪着夺目的亮点，要是有太阳的话更是耀眼。她的眼睛睁得巨大，圆圆的，给人直觉，她的眼睛是假的，不是长在她瘦小的脸上的，而是嫁接上去的。她像发痴似的盯着走上前来的她们，眼神里流露着嫉妒与渴望。这种眼神，方直之前经历过的，她刚来那会儿，也是这个人的眼神，一见到她走过，她两眼发直，像是一个不正常的神经弱者似的，这个人爱喊，声音有些嘶哑，好像是与生俱来的嗓带。这个女人方直认识，几年前，那是过去了，她们在一号楼大厅上过班，两人之间的印象谈不上有多深刻，但见了总归是一眼认出的。然而方直从未和她主动搭过讪。她没到这里上班时，这个刘亮早都盯上这块了，找各种关系想挤进来。在饭店，她有个老相好，是工会主席，戴一副眼镜，他们的不正当关系饭店人人皆知。她找得最多的人算是她的老相好了，想法设法、不顾一切地要来这边。不过，关于她进来，辛经理征求过王莺的意见，王莺和她年轻时，她们在餐厅干过。王莺对她的为人太了解了，这个人嘴太长了，无所不说，和那个邰箭算是一类人，走到哪里，那张不知好歹的嘴学到哪里，何况一个女人，嘴烂到这种程度，那么一线部门谁敢要呢。听说，她的老相好把她提到领班，把她弄进办公室，由于她的嘴太长，逢人爱说嘴，部门领导都把她赶出来了，没人敢要，无处去投奔，她只好穿起清洁工的衣服掏茅坑了。她对这边早都蠢蠢欲动了。一见到里面来新人，她两眼则会瞪直，一副仇恨的嘴脸，好像人家抢了她碗里的饭。
由于小解不认识她，对那种不安好心的眼神，她也就看不到。但方直就不一样了，每次一看到这个眼神，她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惊恐。她恐怕想不到，为了一个岗位，那仇视人的目光把占了她位子的人都能吃进肚子里去，然后一消化痛恨地排放出去。她们的走近，她擦玻璃门的手不动了，似是被一种外力钉住了，动弹不了了。也不听身旁的同事耳语了。整个一根电杆杵在那里。她的脸上显示着淡淡的悲伤，但眼中的嫉妒之火似是把这股悲伤冲淡掉了，只剩下火焰在脸庞上烟熏着。方直无所表示，眼角的余光早都收揽到她的心里去了。她对这种可怖的眼神沉重的深思起来。她在想，这个女人的目光放着无法走近的毒光，让人远远地甩开走。走开后，她那双恨毒的目光正不放过她们的背影咬牙切齿着。有朝一日，她能飞上枝头，跃上天空，用腾云驾雾的本领来达到她最终的目的。这是一个人的血史，只有被另眼相看过的人才会激发的情感阴影。
下了台阶，解谜右手摸住左母指内侧，眼睛看着下面，她的双腿没有因为讲话而停止走动。蓦地，她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讲出了她兀自没有弄清的问题，她语气极其平淡，给人感觉她不是有意的，而是心不在焉说出来的，她说：“昨天下班后，那个网站上的客人还问我咱这里面能停那种大轿子车吗？他说小车也多，不知道地方大不大？我实话相告，停车无须担心。”
方直抬起下巴说：“咱这里面停车就是方便。到处都能停车，你看那后边，那前边，处处是停车的。”她一边说一边指着。
“……我以前干的那家酒店，网上谈成的单子提成是六个点，咱这里面具体还没谈订好。”她又提到这点，好像心里起誓，弄不明白绝不罢休。
方直笑了笑，无言以对，她提高警惕地想到：“她的心机真深！发现辛经理那边无望，又从她这里下手。她是明摆着套她的话呢。”
回到办公室，解谜把领到的车票交到王莺的手里。王莺温厚地说道：“外面下雨了，天开始转冷了。来，你俩辛苦了，喝点热水暖暖身子。”她拿起身边的水壶，走到她们跟前给倒上。
新来的实习生，被体贴入微的大姐姐偶尔关心一次，语言加起行动，真的暖化了她们的小心脏。她们闪亮的面容与初冬的阴雨天形成鲜明的对比。
辛经理忙起工作，跟前的员工好像也看不懂，他忙的那一套，永远是领导级别的活儿。他写写停停，思考占据了他半个脑子。快到年底了，他一天到晚抽空清算着今年的业绩。说他的心大，他有些事完全不放在心上；说他的心小，他事无巨细。有时，他的性格挺古怪的，令眼前人捉摸不透。对此，他只干自己的事，眼前的目光他从不去关心，或留心观察。他一旦做起事来，仿佛停不下来似的，整天闷着头，与人不说话，沉默着想他的工作计划。一件事做完了，他会放松心态，双腿互相偎着，好像是偎着亲密的爱人，静默地坐在那里，享受自己的惬意。他想说话了，说一句，他不想说话了，关闭声带，听着别人讲。
辛经理眼朝向门那边，眼睛望得非常直端，走过的行人，让他有些心烦。他收回目光，无聊地往那明年的板子上看去，他看到订了不到二十家，为了正确性，他轻声默念着数了一遍。数完后，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好像对现有的工作进展速度，有些不满意。连二十家都不到，这个数字让他这个当领导的心生担心呀。明年的势头是一个好年，婚宴绝对差不到那里去。才到十一月份，旺季的月份没有来到呢。他原本想着，年头看婚宴的人数比较多，但一般不订，离明年有点早，这些客人在众多的酒店对比之中，消费水平也是有限的，他们既想找家经济实惠的，又环境不错的。多走走，多比比，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然而，他却不下十次地提醒新来的她们，语气严峻地说：“年头看场地的人多，但订得不多，都在相互比较呢，哪家酒店好。可是客人的信息一定要搞到手，记到本子上，隔几天友好地问一次场地订了没有。不要天天打，客人容易烦。有些直接就操了，在电话里头骂起来了。所以销售要讲究技巧呢。不懂得问你王姐，你王姐可不一般，跟着她，你们两个学着点。”
解谜又来了新的话题，问道：“辛经理，咱这边不培训销售人员吗？”
“没有。你培训过？”辛经理惊奇地问。
“嗯。以前的那个酒店有专门的培训老师，为新人培训至少半个多月。”
“那你给咱培训。”辛经理高估她说。
那女孩嘴咧开笑了，笑声露出了上下的牙床，眼尾的青筋也爆显出来了，左手扣着右手的背说：“我不行。”
“你这个建议提得不错。到时候，给上面领导反映反映，不行咱们也搞次培训。”这句话，辛经理是盯着王莺说出来的。但王莺低着下巴，一言不接。
解谜只管自顾说，她并没有注意到王莺的脸部情况，她接住话头又继续说道：“辛经理，那些培训的老师很专业，如何与客人打交道、沟通，他们讲得都有一套。但是自个利用起来，就有点难了，不知从哪里下手。”
眼前的方直来回两边转动着头部，下属与上属交流得是多么有节奏感呀！两人之间的拍子能自然地打到一起，这让她自叹不如。她可从来没有过，和辛经理这样交谈。不是她不会，而是辛经理从不给她这个表现的机会。辛经理不爱对着她说话，语句更是没有的呀。她的嘴算不上笨，但也算不上精，可是与人聊天，她是会的，找话题，她也能找。她起初来到这里的负面影响，确实给她自身造成了不少影响，以至辛经理对她一直不好不坏，不理不睬。眼下这个新实习生的加入，她更是没有地位了，她挤走了先前的小何，看到解谜的言行，她真害怕有一天她被人家再次挤走了，落得个小何的下场。对于这个问题，她不是没有担心过。饭卡办了，衣服做了，内勤的位子也暂时占着，但并不代表以后呀，虽然王莺在暗处维护着她，她的心不至于全空着，但作为女性的心神不定，她不得不想，她想得最多的是，解谜和辛经理之间的走近，已经撼动了她留下来的机率性。辛经理的性子文雅，所以说他欣赏的也是这类人，先不说这个人的工作能力有多好，但一开口的气质便让他吃了定心丸似的。
“你要向你王姐学习呢，不管见什么客人，都能混上自然熟。这点一般人还真办不到，你王姐人际交往这块我非常看好。”辛经理挤弄着眼睛，手向王莺指着。
王莺眉毛一动，放下手中的党章，冷笑了一声，底气十足地说：“说白了，销售就是找人聊天，你会聊，一聊就是个客人。不会聊的，说一大堆废话，也不见得留下客人。这些都是经验，有些东西教也教不会，只有慢慢摸索着，才会领悟其中的奥妙。当然，谈话技巧相当重要，你说出去的每一句话，不是随便说出的，而是揣摩客人心理活动说出的。能拥有看到客人心里去的本领，那么这笔生意不成也由不得你了。”
王莺的口才是张口便来，没有她讲不了的话，她说话不卑不亢，语气不急不躁，强势之中不失信任，傲慢之中不失和气，威严之中不失亲切，一半把客人能拿住，一半把自己能放心交到客人的心里去。这是她的与众不同之处，这是她的高明之处，这是她的伟大之处，这是她的一种外人无法描摹的手段，就像她常说：“有些东西是天生的，骨子里没有，再学也是邯郸学步。”
她正儿八经讲出的话往往带着一种魔力性的不可超越性，身边人听了，断了下句，不知如何是好才能接上。方直转过头去，紧紧地盯着王莺的侧面，她的眼神里装满了敬佩之情。这时候，她好想走上去发自内心地说一句表示敬佩的话语，以诠释她这位大姐的不同特别之处。她在这所办公室里，真像一尊神，她像是被供在桌子上，不，更高的桌子上，她什么都不需要解释，什么都不需要去听，眼睛一睁，便知周围发生了什么。敬爱她的人在低处瞻仰着她，看到她那张散发着智慧的脸庞，心里则会安心了，所有的不安宁便会一吹而掉。敬厌交加的人可不是单纯意义上的心理反应了，他们又想抬爱她又想打压她，总之让她夹在这道心理之中不痛不痒着，他们才能痛快。
她的嘴皮子一动，则没了下文了。大家都吓着了似的轻声呼吸着，自己想好了的或没成句的语句，在她的震势下，都统统吓回去了，卡在喉咙处，断了片。
办公室里面每个人的思想、心理，王莺了如知掌，仿佛她生来具备超常智能。她那比常人高阔的额头，能让她看明一切现实性问题，看到了她自身在里面担当的角色，这个角色到底是怎样的，它的摆放位置到底符合不符合这里面的常规；人人对她的看法，会不会让她面临灭顶之灾；她平时的耿直，会不会让那些心存恶意之人痛骂她；她说出的每句话，会不会招来常人无法想到的流言蜚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