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学生都能算清,她来了多长时间了。她实习了四十多天,连个单子的眉目都不曾有。她负责网站上的那几个客人联系了,但都说很忙,暂时过不来。她按辛经理所说的,不要老给客人电话,四五天打一次,或三四天打一次,让客人知道还有这么一个饭店。谈不成单子,她很着急,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总觉失败着呢,无法再心安实坐在上面。辛经理和解谜交谈时,她不愿听了,一个人则会到院子里走动。她时常爱来的地方,便是草坪那里。我们以前说过,这个地方平日非常静,有人坐在亭子里,绝不会是单位的职工,而是两三个客人,他们中有情侣,有同性朋友,有白发老人。像方直这样爱来的,好像没有了。解谜的到来,辛建盛对她好像没有过和气。有一次,她向辛经理报告有个客人加餐的事,辛经理看她走了上来,双眼懒得望她,表情不耐烦。当时,她的胆子都能壮起来,质问辛经理为什么对她如此态度。但她想得太多了,最终没有做成。至此,在辛经理眼皮子底下,她变得更加内向了,心中有事了,也没脸向他问了。她老是沉闷着,性格显得固板。领导的嘴老停不下来,说出的,听进去的,都能忙死嘴,都能塞满耳。能注意她吗?她在他的跟前来往如同他嘴里呼出的臭气。王莺不在了,她更加孤单。她觉得自己的身边冷冷清清的,没有温暖可取。到了初冬,不是那么冷,身子却比三九天还要冷。她是心里作祟,她哪能不知呢?她心里清楚得很,她想让自己从那种心悸里脱离出来,可是她试了好几次,都事与愿违。她能想到自己的那套道理,为什么要受气呢?自己把自己做好,无愧于天,就是好样的,就是优秀的。然而,她每次想到这里,她不是一时的舒缓,而是无法虚假的接受这种自我安慰的心里。她明明在哄自己,哄过的心能长久吗?能消除那种不公正的心心理活动吗?不能,她脑子清晰得很。无法释怀时,她出门去,顺着满院子东转转西转转,望着人行,望着满院子的花草树木,她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就像那冬日里落完的树叶,那样空旷,那样凄凉。
这日,轮到王莺换休了。之前,我们提到过,邰箭做好了宣传册,说第二日拿过来让大家过目。但是第二日时,他人没过来。辛经理也没有提及这个事。他有可能暗处去了邰老师那儿,提前看了,指出了不满意,延长时间更改了。中间拖延了二天。
他今天早上十点来了。辛经理热情接待了他,他在自个领导眼里做成了一件有技术性的事,领导对他的一言一行就像是接待来访的客人,语气相当例外,举止温文尔雅。这个时候,辛经理的秉性才真正展露了出来。见他进来了,还亲自上去迎接,表象场面张示着隆重。邰老师呢,没有因为这种另类的表现,而失去自我,一如既往的卑躬屈膝,点头哈腰。他手里拿着一个光皮的单子,小小的,不是很大,正反面都印着字与图。他向前走进,迎上的领导退后,好像是在行使儒家的三纲五常。方直用异样的眼神望着他们奇特的一面。解谜两眼睁得老大,盯在邰老师走上前去的背面上。
辛经理似是把邰老师让上的凳子。这张坐上去的凳子,永远不挪动地摆在固定位置,近靠着辛经理。方直头天来面试的时候,也是坐的这张凳子。这张凳子在坐过的人的眼里,是有不同意义的,它能让你和领导套上近乎,它能让领导认识你,从而重用你。坐上去后,他把手中做好的功绩递给他的领导。他的领导定睛一看,那神态真是从手下的兵手里接过文件那样不可一世,满脸的自负,用一种高不可攀的眼神阅览了一番。他好像看着挺好,正背面都在他眼睛里装订成册了,用它来做宣传,明年的业绩势不可挡,他的领导水平会取得无比的光荣,他手底下的这群兵力就是他指挥中的作业机器。徒然,他眼睛轻闪了下,仿佛大脑里涌现出宣传的新点子。邰箭眼睛一闪不闪地望着他,他做的图能否让领导入眼满意,他通过观察领导的表情变化来驱使他心里的说不准。方直和解谜都仰着头,朝同一方向望着。辛经理手中的图册还没到她们手中呢,领导不给,领导不问,她们无任何发言权。如果想大胆地表现一下,可以是可以,但说出嘴的话要掂量那份深浅呢。
领导到底是领导,能当领导都有一定的与众不同。辛经理脸上表现出满意,但他微微一笑,让邰箭疑惑地望着他,想说点什么但无法动口。他不是不想说,他一向言语谨慎,对领导说话,和对王莺不同,他本来一直憎恨着他,言语受憎恨的影响,让他的话也因此变了少。他的心境和生活中的我们一样吧,很简单的比一个例子,辛经理讨厌方直,所以不愿多费一句口舌。
沉默是最好的应付。一般像这种情况,员工会问:“领导,哪里不满意,我去改改。”然而他不会这样庸俗地问,他的沉默是最好的征问。
辛经理看完后,不带任何是否满意的表态,他只是说:“好了,先放这儿。”
邰箭一听,马上就听出了领导的意思。他不想坐了,当着俩位女员工的面,他这个老同事不方便张开嘴。他的话只有说给王莺,才能有那么点盼头。
“没啥事了吧?没事了我先去忙了。”仿佛他真得很忙,后面有活等着他来做。
辛经理一笑,站起走出来,提起手望着解谜说:“你看你们邰老师整天忙得停不下来,两头跑着忙。”
解谜以微笑示之,慢悠悠地说:“我第一次见了邰老师,我觉得他可博学了。”
此话一出,邰箭从凳子上站起来,似是跳跃起的,被别人夸赞,总要拿出些激动的动作,他摇着头,似是否认她口中的“博学”二字,但他心底的实处好像是认可这个词对自己的形容。他不知觉地欣然接受了。
辛经理身子一晃,取乐地说:“邰老师,听到了没有,人家娃夸你博学呢。你这个眼镜,这个老师,不是白戴的,不是白叫的,你平日爱看小说也不是白看的。”
方直听到这儿,心想:“辛经理都知道邰老师爱看小说。”随即用眼睛瞟了他们各一眼。
好像这个门他走不了了。
他瞅紧这个小姑娘,苦笑地说道:“我连初中都没有毕业啊!”下句没有了。
随后他出了门,辛经理目送他出去了,浮现的笑容难以解释,解谜趁他转身时,朝他的脸上偷窥了一下。
邰箭走到隔壁门口时,顿住脚,脸转过去朝里面张望,门半开着。恰好,辛总过来了,右手里捏着资料 ,见了他,立刻拉下脸,把领导的范儿做绝做活,吓得他赶快让步,退到后面去,让出门。辛总走近问道:“站这里干什么呢?”脸上冷冰冰的,仿佛他不该站在此处,而应该站到后面那个门上,站到婚宴预订部的门前才能证明他以前讲过的话是真实的——辛总派他监视辛建盛的。
两个戴着眼镜的男人,不论身份,站在一个生人跟前,他们身上有相同的书生气质,一句话都别讲,静静地站着,文化气息扑面而来。邰老师,被人人称为老师,看来他身上有老师的影子。眼看辛总走上来时,他直立立地像是哨兵似的,他的神态太神气了,在这个饭店里再也找不出像他这样的老师了。他见了普通员工,别扭地点头致敬,眼镜都能甩到地面上去。他见了领导,像过去皇帝跟前的太监似的,低三下四地作揖,真似一个奴才的模样。
辛总目光冷峻地看着他,仿佛是兴师问罪。他则垂头弯腰回答:“婚宴的宣传图片我做好了,去送给辛经理了,才出来。”
辛总轻轻地嗯了一声,又问:“最近礼拜天值班上门资询婚宴客人多吗?”
他的值班领导排到哪里,他值到哪里,他说:“我班上很少有来的,不知其他班上人多不多。”
“平时呢?”辛总一听。
这个好像很难回答,但他机智地说:“会议一来,我忙着横幅……”
都是年龄差不多大的,即使回答得不合心,想要有训斥人的冲动,但是,毕竟这种场合不适合领导这样做。
辛总得到这句话,把目光从他头上移到他敞开的衬衫里,随口又是嗯的一声。
郑峰开门而出,见辛总和邰老师在门前,“辛总。”他小小地问了一声。
眼看要从他们跟前走过去了,辛总喊住问:“周五还有没有标间?”
郑峰是负责网上预订房间的,要多少间房子,一般都问他。他话不多,但人很有礼貌,聪明那更不用说了。王莺老说他不但人有智慧而且特别有涵养性,他们私底下关系不错,没事了,两人站在门口低头私语。
“要几间?”郑峰问。
“三间。”辛总说。
“我在电脑上看看。”他折回来说。
他们进了办公室。邰箭见辛总走了,他才拾起脚往他那个办公地址的方向走去。
他绕过停的车辆,步子平缓地走着,他低头望着地面,直到办公室开门的那一刻,他都没抬过头。一小段路线,让他走得人心慌慌,他在为刚才和领导之间的几句问话,而感到心不安。是的,他回答的语句,是适宜他个人的,至于领导的心思,他没想到这点。除过轮流性的值班,他还没有在办公室里坐过全天呢。他不来,也不会有人叫他来。他像一只和尚似的,当一天和尚,撞一天的钟。不来办公室,管理则不会用到他的身上。他出了门,是自由散漫的;他进了门,是有暂时订的管理制度的,这种制度不用于任何人,只用于他,仅此一人。
他拿钥匙开门时,嘴里自言自语地说:“问我,没问对人。”
他走了后,辛经理拿起宣传册问她们:“来,你们看看,邰老师做得这个册子。”
方直心想:邰老师在时,他为什么不这样说呢?人家一走,他倒是大声问了起来,这里面处处都是做人的套路。
解谜是辛经理的红人,她第一个走上前去。
接过手没有退下,站在领导跟前。
上面文字性的东西不多,图景也不多,就是小小的一张纸皮,图案很少,而且色彩也不明亮,上面的色彩仿佛接近漶化成的。给人不凸显它直观的一面,进入人的视觉非常压抑。
解谜看得很认真,一张小小的纸皮,被她看了有些时间,这和她的性子有关吧。她在看,辛经理在问:“咋样?你看过后的意见。”
文字性的内容是介绍这个饭店的历史悠久什么的,还提及到老一辈打下江山的名人曾经下榻此地,还有提字“宾至如归”;所有场地的容纳桌数以及各种餐标;隔壁名人景点别墅。这些主要的东西是添加进去了。但里面的内容显得太通俗了,总缺少些创新。
解谜看完后文静地一笑,心有所想的不立马表意,似是不想讲看后的真实想法。
她回到座位去了。
“小,解提提你的建议。”辛经理用器重地口气问,期待的眼神投向她。
“好着呢,我觉得应该给里面加些为客户提供实惠的东西,比如说:‘送酒水了,送小礼品了。虽有些客户可能不重视这些,但咱贵方白白送他们的东西,他们心里首先是高兴的。送些小东西这就休现了销售的手段‘附加值’。”她流利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语气相当的斯文。
辛经理眼神亮灿灿的了,一口叫出:“好,这个想法不错。值得表扬。”
辛经理又叫小方:“小方,你来看看,说说你的想法。”
亲眼看到亲耳听到表扬了解谜,方直心里没有自信了。看过后,自己心里能想出像解谜那样的建议吗?她的头脑变得沉重起来,她不知道自己下一秒怎样出个丑。
她是从辛经理的手里接过退到自己的座位上看的。她看得那个样子就像是走马观花,因为她不懂。若真要提出自己的想法,那么她是无知的。她心里是空的,不像小方心里能涌出属于自己的观点。她一个字都想不出,她只看到图案有点暗,文字性的东西,她又不在行,销售方法,她没做过,哪会呀。想到自己要出丑,脸上都起了微红。辛经理听过小解的意见后,他不像开始时那么心急了。
解谜望向她,就像辛经理望着她期待的样子。看得出,她很想知道方直的意见,方直的意见对她有巨大的意义性。她们的一对比,自身的能力就能一决高下了。谁强,谁则是高手;谁弱,谁则是渺小的,不足一提的。
辛经理先看了一眼小解,才问的小方:“小方说说你好的想法。”
她把册子重新拿起,转到一个四十五度,像是军事家在摊开地图,困难地研究地形。
“说什么呀?”她问着自己。自己的心好像是沉寂了。
她翻过来翻过去,似是找着不足,但领导的问话是不待慢的。
辛经理似是嘲视她,又问:“小方,你的呢?”似是强逼迫她。
她不懂也不能胡说,她说出存在的表面的微小问题,也总比她乱说一通强吧。
她说了,抬起她那双自卑的眼睛,说:“我觉得图景的颜色有点昏暗。看起来没有眼前一亮的感觉,直观太压抑。”
辛经理好久都没有对她笑过了,她理解这种笑是看不起,是嘲笑,可是她依然微笑面对。
她的微小建议,辛经理无所表示。
解谜自满地看起手中的机子。
到了下班的点,她最后走的。锁门之前,她给王莺去了个电话,把今天的事给她汇报了一通。
她用座机回过去的,她说:“姐,今天邰老师做好了宣传册,给辛经理送过来了。”
“就这事,有什么好说的。”王莺口气冷淡似是打扰了她的作息。
“没有好说的,我能给你电话吗?”
“有好话的,人家爱咋咋去。我不听也罢。”
“姐,你说得话太对了。这里面人都是演戏高手。邰箭把册子送过来。辛经理看完后,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说:‘先放这儿’。你猜,待人家走后,他让我们过了过。征询我们的意见。人家小解提了个‘附加值’。辛经理高兴坏了,说这个建议不错。问我了,我只说那图景看上去太暗了。”
“你太聪明了,话不要说得太多了。到时候了,再出现什么问题,人家会说是你小方说的。这些人有这毛病,像我过去,为部门提了好多发展的点子,没落上好,还被人家反着点了炮。吓得我以后都不敢说了。在这里面要想站稳脚跟,除过闭嘴,还是闭嘴。常言道:‘言多必失’。这句话没有人不知道的,但真正做到的却没有几个。一切的一切,你会慢慢领悟我讲过的话的。我毕竟比你经历的多嘛。”
“姐还有呢。我发现小方可会说话了,说出的话也太假了吧。她对邰老师说:‘第一次见他,觉得他博学多才’。我真想吐掉大牙呵!”
“啊——还有这事。太可笑了,简直是眼睁着说瞎话呢嘛!”王莺惊叹道。
“骗你干啥!”她嘿嘿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