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很多人都贴,尤其是农村人。都是自发的。”梅妮娅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那女孩告诉我,贴了会带来好运。这是真的吗?”
“可能吧。这有许多传说。”梅妮娅笑道,“不过我挂毛主席像,只是为了纪念他,为了记住我在我们村子里的生活。我生在那里,长在那里,直到我21岁去上海上大学。”
“哦。你怎么看他?”
“我不知道你们外国人怎么评价他,但是,我个人的看法,也许也是多数农民的看法——他就像一个慈祥的长辈。”
“慈祥的长辈?”
“对,他在世的时候,我们没有这种感觉。他去世多年后,我们才慢慢感觉到。他也许做错了一些事,但是,你知道,父母和孩子之间只有爱,没有恨。他是一个真正为普天下老百姓着想的人……”
“现在呢?”
“你懂得汉语,打开电视,翻开报纸,你就明白了。有多少是关于占人口80%的农民的……。比如有一次,我看到一家大报纸刊登的一份调查统计,说中国的孩子在春节平均花掉了600块钱。我想,这个数字怎么平均也平均不到10亿农民的身上去。他们被排除在外了。”
“说到数字,我想起了我此次来中国的目的。我找不到那个特殊时期中国教育预算的数字。”
梅妮娅将双手放到胸前,说:“你是学者,我知道你需要数字。我们是过来人,心中都有数。”
安德森博士有些兴奋,这不正是她需要的吗?她问道:“那时,你们有没有学校?或者说,基础教育是否已经停顿?”
“有学校,而且基础教育从未停顿过。我知道,有两年城里的高中乱一些,但小学从没受到影响。”梅妮娅说。她想了想,接着道:“如果你要数字,我可以把我们村和邻近几个村的情况跟你讲一讲。虽然只是我们这里的几个村子,但比较典型。那个时代,例外的事情不多。我们的学校是小学和初中混合的学校,这几个村子加起来有200多名学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在校那几年,只有一个男同学辍学了。老师带一些学生到他家去家访,我是其中的一个学生。他父亲告诉我们,那孩子辍学没有什么原因,就是他不愿意上学。我们最终也没能说服他回学校去。所以我想,加上一些我不知道的情况,不能说100%,至少也有95%的小孩,读完了小学和初中,就是后来说的基础教育。”
“你说的情况,对我来说太有价值了。今天的情况怎么样?你有没有类似的数字?”
“我当然有。”梅妮娅笑道,“不过我恐怕不能跟你说。”
“我理解。”安德森博士也笑了,“不过,你告诉我一个大概也行。”
“前段时间,我读了一份报纸,谈的也是中国的教育状况,不是我们这里,是别的地区。他们那里大概有60%的学龄儿童读完了小学,读完初中的比例更低。不过,我们国家的政策正在改变,情况正在好转……”
“为什么这个比例那么低?”
“钱,是因为钱。”梅妮娅叹了口气,“听起来似乎很可笑,现在我们有了更多的钱,但却有那么多的小孩上不起学……”
“不过你很幸运,能在那个特殊时期后上了大学。”安德森博士说道。
“你说的不错。不过,我现在还是我们村唯一的大学毕业生。你想想,很多农民连供子女上小学中学都困难,有多少农民能供得起一个大学生?”
天已经晚了,安德森博士该回宾馆了。她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名片,准备递给梅妮娅,但她发现这张名片却是上海那位余先生的。她笑了一下,将名片递给梅妮娅,问道:“你认识余先生吗?”
“余先生?”梅妮娅接过名片,看了看,笑道:“余博雅,上海的大老板?我认识他30来年了。你在上海碰到了他?”
“对,他让我加盟他的私立学校。”安德森博士回答道。她想起了王教授,又问道:“那你是否认识王为民教授?”
“哈,中国大学的王为民教授?”梅妮娅笑道,“当然认识。他们两个,还有另外3个,是当年来我们村插队落户的知青。”
“不过,他们两个都说不认识你。”
“可以理解。”梅妮娅说。
“到目前为止,我读到的所有资料都说,那时候的知青在乡下受尽了折磨。他们自己说,他们在农村的生活就象是一场噩梦。到你们村的知青的情况怎么样?”
梅妮娅没有回答安德森博士的问题。这时,外面天已经黑。她忽然情绪激动,胸膛起伏。她抬起头,望着窗外的黑暗。
“一场噩梦?……”梅妮娅自言自语道。她抿着嘴,泪珠从她的脸颊上滚落而下。
第二天,梅妮娅到机场送别安德森博士。到了这时,安德森博士才意识到,她离开得太仓促了。她感觉就像要离开自己的亲姐姐一样。她心情沉重,一个上午她们都很少说话。她要通过安检门了,她们紧紧拥抱在一起。
梅妮娅拉着安德森博士的手说:“路上要小心。”
“你自己也要保重。”安德森博士拎着手提行李进了安检门。她办完手续,回过头来,脸上勉强挤出点笑容来,对梅妮娅挥了挥手,大声说道:“祈求佛祖保佑我吧!”
“我会的!”梅妮娅大声回答道,同时向安德森博士挥手告别。
“我也会祈求上帝保佑你的。给我打电话,或者给我写信!”
安德森博士离开后的每天晚上,梅妮娅都坐在她房内窗下的桌子前,不停地写呀写……
大半年后,安德森博士收到了一个从中国寄来的大邮包。她急切地打开邮包,里面是一摞厚厚的手稿。安德森博士躲在自己的房间内,抱着手稿,没日没夜地、如饥似渴地阅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