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令人伤心的汉族春节后的几天里,我都情绪低落。有一天,亨洛大叔从景洪回来,递给我一封信。我很少有信。我忙看信封,见“收信人”的位置上写着我的名字,但“寄信人”的地方是空的。谁会给我写信呢?
我跑回家,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我撕开信封,取出信纸来。信很短,只有一页纸,在信的末尾写着赞哈的名字。我双手把信纸按在心口上,我感到了自己快速的心跳。我抿着嘴,脸上露出了笑容。过了一会儿,我展开信纸,读道:
梅妮娅: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给你写信。我准备写信的时候,好像有很多话要对你说,但当我拿起笔的时候,却不知写什么好。你知道,我不是很会说话,希望有一天,我能当面跟你说那些话。
我想告诉你,虽然这里生活很苦,但是我很好。我很高兴,我有机会学到很多新东西,也认识了许多新朋友。一个新朋友是另一个村的汉族小伙子。他的名字叫“大壮”,但长得又矮又小。他已经十七岁了,但看起来却像十四岁。可是,他干活很厉害,能抬起很重的石头。
由于工期紧,汉族春节我们没有放假。我也不知道桑堪比迈时我能不能回家。我问大壮想不想他爸爸妈妈?他说想,但是这让他感到羞耻。他告诉我,他喜欢那句话:好男儿志在四方。我很敬重这个汉族小男孩。
梅妮娅,你还记得你高中刚毕业的那个晚上吗?开会后,我在路上追上了你。其实,我是想送你一件礼物,祝贺你高中毕业。但是,直到现在我都没机会把礼物给你。我知道,我还有机会的,对吗?
赞哈
我把赞哈的信放在桌面上,沉思起来。赞哈真是一个好人,他甚至都没有提到我们之间发生的不愉快的事情。他想跟我说什么?他想送我什么礼物?半年过去了,许多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变化。当我读到信中的最后一句话时,我感到很对不起他。我不知道,他是否还有机会。
我想到了余博雅。他聪明英俊。虽然不是每一次跟他在一起我都觉得高兴,但我希望他能在我身边。我可能已经爱上他了,也许将来还会跟他结婚。突然,亨洛大叔的话在我的耳边响起:“相信我,他们不会待久,他们不属于这里!”
亨洛大叔的话对吗?他们是不是真的要离开这里?如果有朝一日余博雅走了,我跟他结了婚又怎么办?我知道,一个农村人即使跟城里人结了婚,也不能成为城里人。当然也有很多农村人和城里人结婚的例子。这对我来说都不成问题,我的问题是:尽管他在医院里说过爱我,但他真的爱我吗?有时我觉得这不是真的,有时我又希望这是真的。
“别丢了魂!求佛祖保佑你们吧!”黑路高的话像闪电一般闪进我的头脑。我开始头疼了。我闭上眼睛,双手合掌,祈求道:“佛法无边、大慈大悲的佛祖啊,请告诉我怎么办。”
李淑琴走后,一个多月过去了,但她并没有如期从上海回来。一天,我到河边挑水,遇到了知青们。艾丽文问我:“梅妮娅,你知道李淑琴什么时候回来吗?我们都想她了。”
“她可能这几天就回来了吧?”我说。
但是,又过了两个礼拜,李淑琴仍然没有回来。我猜她可能永远不会回来了,我猜得没错。
两天后,亨洛大叔到景洪去参加一个会议。他回来的时候,在路上碰到了我。他告诉我,县政府收到了一封从上海寄来的公函,政府给了他一个复写件。他从口袋里拿出公函复写件交给我。我打开一看,这是一封很简洁的信,上面写道:
景洪县革命委员会:
鉴于健康原因,李淑琴同志不再适合在你县参加农业生产劳动。她已经被分配到新的工作岗位上。
此致
革命的敬礼!
上海市浦弯区革命委员会(公章)
亨洛大叔让我把李淑琴的情况告诉知青们。那天吃过晚饭,我带着那封公函复写件到砖瓦房去。我告诉他们,李淑琴不会再回来了。他们的脸上露出了古怪的表情。我把那封公函复写件递给他们,他们一个个地传阅着。最后,王伟民把信还给我,说:“我才不相信她的健康有什么问题呢。说白了,就是因为她爸妈掌着权。”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想。那些年,走后门的事超乎我的想象能力。
“哼!”余博雅从板凳上站起,冷笑道,“她爸妈的权力算个屁!我爸要是没被打倒,我根本就不会来这个鬼地方!”
余博雅的话让我吃了一惊。我朦朦胧胧有一种预感,迟早他会做出一件让我更为吃惊的事情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