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大又高。我是说跟菠萝比。”马军说。
“但是,它们很软。”艾丽文补充道。
“你们都说对了。”亨洛大叔说。他环视知青们一圈,接着道:“你们认为,香蕉树真的是树吗?”
他们被问得莫名其妙。王为民反问道:“如果不是树,那是什么?”
“哈哈,”亨洛大叔笑道,“它们是草!大草!”他的话让知青们感到吃惊。他继续说道:“所以,毛主席教导我们,要透过现象看本,本……”
“本质。”我提醒道。
“对,对!本质。要透过现象看本质。”他注视着余博雅,问道:“你知道,一棵香蕉树,或者香蕉草,一生能结几次果实?”
“一次吧?”余博雅不那么肯定地回答道。
“答得对!”亨洛大叔夸奖道,“所以,等香蕉成熟后,我们就要把香蕉树砍掉。你们会认为这样很残酷。但事实上并不是。”
亨洛大叔用他的拐杖指着从根部分蘖出来的小香蕉树,接着说道:“这么做,是为了它们的后代。如果不把长过香蕉的老树砍掉,它们就会跟小香蕉树抢水、肥、空气和阳光,这样,小香蕉树就别想长大。而且,香蕉树的味道是甜的,可以用来喂猪。你们看,它们全身都可以利用。”
亨洛大叔指着一棵香蕉树,让玉沧塔和岩龙为知青们演示如何收割香蕉。这棵香蕉树比较高,玉沧塔举起手没法够着顶端的香蕉。岩龙站在山坡的高端,双手扶紧香蕉树。玉沧塔走到山坡的低端,用砍刀轻轻砍香蕉树根,不久就把香蕉树砍断。香蕉树斜倒在岩龙的肩膀上。玉沧塔走到岩龙的后背,将香蕉串割下了,小心地放进箩筐里。
“要小心别碰烂了香蕉。好,你们可以开始干了。”亨洛大叔笑着,一瘸一拐地走了。
马军和王为民两人开始收割香蕉。起初,王为民砍香蕉树。他用劲太大,香蕉树还没砍断之前,香蕉就几乎全部被他震掉完了。后来,他们就干脆找矮的香蕉树收割。他们先把香蕉割下来,再砍倒香蕉树,这样,他们就不用担心震掉香蕉了。他们没有扶着倒下的香蕉树,以至于将许多小香蕉树压死。有的村里人不满他们的做法,让我跟他们说说。我就告诉马军和王为民,不要压着小香蕉树。听了我的话,他们才小心起来。这次,马军砍,王为民扶。很快,王为民“发明”了一个新方法:他只牵着一张香蕉叶,而不是扶着整棵树。这个办法似乎也不错,但在他们收割一棵大香蕉树时就出了问题。
王为民抓住一片叶子,马军开始砍。一两分钟后,大香蕉树突然朝坡下倒去,并砸向马军。这是由于在马军砍断树时,王为民忘了牵牢叶子了。马军被砸倒在山坡上,砍刀也扔出去好几米远。与此同时,由于被快速滑离的宽大香蕉叶牵引着双手,王为民的身体也失去了平衡,滚下山坡去,直到被一丛香蕉树挡住。他们两个都受了伤,但都不严重。马军胸部受了外伤,王为民扭着了踝关节。
黑路高来为他们治伤。他临走的时候说:“哼,没学会走,就想跑。有你们苦头吃的。”
现在,他们全都成了不能干活的旁观者。他们坐在地边,情绪低落。我猜他们一定对自己的表现感到失望。
休息的时候,我和玉沧塔过来跟他们说话,想办法安慰他们。我问马军:“你的伤没事吧?”
“没事。”马军回答道。
我让玉沧塔砍一短截香蕉树给我。我把它放在知青们的脚边,问道:“你们想不想自己看看,它真的是草?”
马军抱起那节香蕉树,仔细查看。他看到了上面像草叶一样包裹着草干的外衣边沿。他将边沿抠起来,旋转着剥开这层“外衣”,最后露出了香蕉树又直又光滑的“草芯”来。知青们轮流拿过香蕉树的草芯,观看抚摸。最后,余博雅把草芯递还给我。汉语“芯”和“心”同音,傣语更是同一个词。阿妈常跟我说,人们的外表各异,女孩子一定不要被人的外表所迷惑,要善于发现别人的真心。
我回头瞥了一眼玉沧塔,把草芯递给她,对知青们说:“玉沧塔很会唱歌。大家鼓掌,请玉沧塔为我们唱一首歌。”
我带头鼓掌,除了余博雅手上有伤不能鼓掌之外,他们也都鼓起掌来。
玉沧塔看了我一眼,她的眼神告诉我,她理解我的用意。她站起来,一仰头,将头发甩到脑后,唱道:
香蕉挺拔一条心,
一次结果十来斤。
三心二意你莫来,
山盟海誓没人信。
菠萝皮上长满针,
削去外皮肉满身。
聪明的卜冒有办法,
找到真心不算笨。
知青们静静地听着。我知道,玉沧塔的歌声吸引了他们。我还可以看出,玉沧塔和马军之间有某种默契。她唱歌的时候,眼睛总是看着马军。而马军则红着脸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只是偶尔抬起头,偷偷去看那歌唱的姑娘。
听到玉沧塔的歌声,在同一个香蕉园里干活的妇女们都活跃了起来。她们中间有人喊了过来:“玉沧塔,告诉我们,哪个是‘聪明的卜冒’?”
玉沧塔的脸上飞起了红云,不知如何做答。
“别问那个小卜冒了。我有话要对那个小卜哨说!”我喊了回去。
妇女们笑了。她们喊道:“好,我们听着呢!”
我从地上站起,唱道:
她就是这样的小卜哨,
心似菩萨嘴像刀。
聪明美丽又多情,
哪家卜冒背起跑。
听我唱完,妇女们笑弯了腰。在我们农村,尤其是在少数民族地区,男女青年谈恋爱,从来就不像城里人那样大胆外露。但有意思的是,世居在我们西双版纳的第二大少数民族哈尼族,却有一个非常“大胆”的婚礼习俗:如果女方父母不同意婚事,新郎就要到女方的村子去“抢”新娘,将“抢”到手的新娘背着跑回自己的村子去。
玉沧塔跑过来,用香蕉芯轻轻打了一下我的手。除了马军之外,知青们也都笑了。玉沧塔噘起嘴巴,对我说:“你这么唱,我不高兴!”
“好啊。你不高兴,我就改一改。”我说,接着唱道:
多么可爱的小卜哨,
菩萨心肠更美貌。
能歌善舞又多情,
打着灯笼没处找。
当我唱完时,我看到玉沧塔笑了。她扭头偷偷看了一眼马军。当她发现马军也在看她的时候,不由得脸红了,马上将目光移开。这时,开工的哨子响了。
我们收割完香蕉,开始收椰子、芒果和牛肚果等水果。知青们基本上是旁观,因为他们的伤还没完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