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我的背后传来了黑路高威严的声音,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过来的。“让我告诉你们一个很浅显的道理吧。农村人没有喜欢玉米红薯超过大米的。种玉米红薯要比种水稻容易得多。如果我们更喜欢玉米红薯,我们就会全种玉米红薯。那样你们换个屁的稻谷!”
黑路高狠狠地盯了他们一眼,接着说道:“如果你们还有良心,就过去向他们道谢!”
知青们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们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迈开步子,过去感谢那些跟他们换粮食的农民。我跟在他们背后,为村里人翻译他们的话。村里人对他们报以淳朴宽厚的笑容。
从晒场回来,我将“五保户”的补贴挨家挨户送给他们。我回到家时间还早,阿妈在做晚饭,我见水缸里的水不多了,就挑起水桶,到河边去挑水。回来的路上,我看到艾丽文和李淑琴在抬着一只空水桶到河边去。抬水通常是男知青的事,今天却是两个女知青去干,我觉得有些奇怪。我问道:“他们三个男的都去哪里了?怎么让你们来挑水?”
“我们的米吃完了,他们都在碾米坊里。”艾丽文回答道。
这可能是他们第一次自己到碾米坊去碾米。头几个月都是我为他们碾的米,后来是玉沧塔。自从那天我发现她跟马军在一起后,玉沧塔就很少去砖瓦房。这一来,他们就得自己碾米了。碾米的石磨是以水车为动力的,而巨大的水车总是在永无休止的运转着,这给石磨的操作带来了困难和危险。我第一次为他们碾米的时候,曾经教过他们如何使用这个石磨。正确的使用步骤应该是这样的:首先将石磨的上半部分放下来,压在基座上;接下来的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是将用来悬挂上半石磨的绳子拿开;然后,将从基座空心穿上来的转轴跟上半石磨锁在一起;最后,将齿轮操纵杆推到“运转”的位置上,石磨的上半部分就开始运转了。我对他们强调过,在推进齿轮操纵杆之前,一定要确认悬挂的绳子已经拿走,并且石磨的上半部分不能挂着任何东西。石磨运转后,谷子可以从吊在石磨上方的漏斗添加。
突然,背后传来了房子倒塌的声音!
我立即转身,朝碾米坊的方向望去。我的天哪!碾米坊的房顶已经塌了下去!我急忙放下两桶水,快速朝碾米坊跑去,不一会儿就跑到了碾米坊门口。里面尘土飞扬。我冲了进去,大声喊道:“余博雅,马军,王为民,你们没事吧?”
“我在这里。”我听到余博雅充满痛苦的声音。
我寻声找去,发现余博雅趴在齿轮操纵杆的旁边,一根大房梁正好压在他的大腿上,鲜血染红了他的裤子。石磨的上半部分在不停地旋转着,悬挂用的绳子连同一截断木梁挂在它上面,哗啦啦地打着周边的东西,也在狂乱地转动着!我马上明白,他们在推进齿轮操纵杆之前,一定是忘了取下悬挂的绳子了。我看到,马军和王为民一动不动地躺在石磨旁。
我冲到操纵杆前,想把它推到“停止”位置,但是,塌下来的房梁挡住了它的轨道。我一根根地将这些房梁搬走,我再次去推操纵杆。我用尽全力,终于将它推到了停止的位置,旋转着的石磨才慢慢地停了下来。
我回到余博雅的身边,他的腿还压在房梁底下。我用手抬起房梁的一端,想把它从余博雅的腿上移开,但是我抬不动它。这不是一根单独的房梁,还跟其他房梁连在一起。我放开手时,余博雅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喊声:“啊!”
我找来一根木头,想把房梁撬开,但是我白费了力气。余博雅又发出一声惨叫。正当我绝望的时候,艾丽文和李淑琴气喘吁吁地来到了门外。
“快去叫亨洛大叔!”我冲她们喊道。
她们两个马上朝村子跑去。
我告诉自己要冷静。我检查压在余博雅大腿上的房梁。房梁的一头跟地面有一些缝隙。我找来一根铁棍插入缝隙中去,然后找来一些断木头堆在铁棍的旁边。我将铁棍的一头扛在肩膀上,然后将断木头一节节地塞进铁棍的下面。塞完木头,我坐在地面上,用手举着铁棍,用脚后跟去踹那些木头,将它们踹进铁棍的楔形下面。我边哭边踹,余博雅腿上的房梁被一点一点地抬了起来。
“博雅,你要坚持住啊!”我喊道。几分钟后,我停止踹那些木头,向余博雅爬过去。这时,他已经昏迷过去了。
“博雅,坚持!”我把他的手放到我的肩膀上,然后用尽全力往外拖他。我哭喊道:“你坚持,我们能出去的!”
我不停地拖拉,终于把他的腿从房梁底下拉了出来。我累极了,倒在地上喘气。
塌下来的房顶开始晃动起来!
我一只手抱住余博雅,另一只手在地上爬动,朝门口爬去。我尽全力,一寸一寸地朝门口爬去,终于爬到了门槛。
我看到亨洛大叔从门外跑来,他后面还有其他人。他们把余博雅抬到门外去。我挣扎着爬起来,扶着门边走出去。但是,我的力气已经耗竭,刚走出去几步,又倒了下去。
亨洛大叔和其他人冲进碾米坊。几个人举起手,支撑着即将压下来的房顶。亨洛大叔找到了马军和王为民,几个人过来把他们抬了出去。当他们全部出来后,房子又咔咔地响了起来,接着轰的一声巨响,整座房子都倒了下来,灰尘冲天而起。人们都回过头来,惊魂未定地望着这一切。整座碾米坊变成了一堆废墟,只有那巨大的水车还在不停地转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