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后,亨洛大叔告诉我,李淑琴请了一个月的假,要回上海去过汉族的春节,而且第二天就走了。亨洛大叔让我陪李淑琴到景洪汽车站去。
那天早上,我很早就起来,到砖瓦房去。我到的时候,李淑琴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她的眼圈都是黑的,我想她可能一夜都没合眼。其他知青都在小房间里等着我。他们也都想去景洪,为李淑琴送别。我们出发了,路上没人说话。我们8点多种就到了景洪。我们先到邮局,李淑琴取了她的汇款,然后我们赶往长途汽车站。她买了一张到昆明的汽车票。除了李淑琴一人心情愉快之外,他们都情绪低落。
广播终于喊去昆明的旅客上车了。李淑琴急忙拎着她的行李上车去,没顾得上跟我们话别。汽车开动了,我向她挥了挥手,喊道:“路上小心!”
但她似乎没有听见我的话,甚至连头都没转回来看我们一眼。知青们望着远去的汽车,都哭了。我也不禁流下了眼泪。
时间飞逝,很快到了汉族的春节。这个节日对我们傣族人来说,毫无意义,但对汉族人来说,却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因此,亨洛大叔决定在除夕夜晚,在公家竹楼里为知青们准备一顿年夜饭。他让我和玉沧塔来做饭炒菜。知青刚来那天晚上,在欢迎宴会上发生的不愉快事情,我们仍然记忆犹新,因此,我们只做了汉族人常吃的菜,如猪肉、鸡肉和鱼,还有一些蔬菜,没有傣族的菜。
为了让知青们感受到较为浓厚的汉族春节气息,亨洛大叔特意去景洪买了一些鞭炮、红纸、两支毛笔和一瓶墨汁。他让知青们早些来。知青们来了。当他们看到这些东西时,果然很高兴。他们把红纸裁成长条,写起对联来。余博雅的对联是这么写的:
上联:新社会新人新事
下联:大过年大喜大吉
横批:社会主义好
艾丽文、马军和王为民每人都写了一副对联。但我最喜欢余博雅的对联,不仅对仗工整,含义清新,读起来琅琅上口,而且他写的字也很俊秀。所有人,包括亨洛大叔在内,都夸奖余博雅的对联写得好。亨洛大叔让余博雅将他的对联贴在公家竹楼的门边上,让其他人吃晚饭后,将他们的对联带回砖瓦房去贴。
等我和玉沧塔把饭菜做好,端上来,亨洛大叔让知青们到门外去放鞭炮。他们边说笑边放鞭炮,可以看得出,他们真的很快乐。放完鞭炮,年夜饭就开始了。饭桌周围坐着四个知青、亨洛大叔、队委会成员之一的岩仑,还有玉沧塔和我。亨洛大叔曾让黑路高和岩帅来,但是,他们两人都说家里有事没来。
亨洛大叔为我们每人都倒了一碗自家酿造的米酒,然后抬起酒碗,开始发表他的祝酒辞:“过年好!实话告诉你们,这是我第一次过汉族的春节。而你们呢,也可能是第一次不在家过年吧?我的年龄跟你们的爸爸妈妈差不多。来,就让我代表你们的父母,祝你们新年快乐!”说完,他将酒碗伸到知青们的面前,想跟他们碰碗祝贺。
但是,知青们没有一个人去端酒碗。刚才,写对联和放鞭炮带给他们的喜悦,已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压抑和伤心。他们一个个拉长着脸,沉默不语。亨洛大叔马上意识到,他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此时此刻,绝对不要提起他们的父母来。这使我不由得想起了王维的著名诗句:“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除夕是汉族人一家团聚吃年夜饭的时候。知青们不能跟他们的父母在一起,失望和忧伤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我也替他们感到难过。
“真是对不起。”亨洛大叔说。他在想办法弥补自己的过错:“俗话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天下父母都是一样的,希望自己的孩子健康、平安、快乐。来,为了感谢我们的父母,请把这碗酒喝了!”
他们这才端起酒碗来,我们也都端了起来。我们碰了碗。知青们每人喝了一口酒,然后把碗放下。亨洛大叔高兴道:“来,吃菜,吃菜!”
亨洛大叔喝干他碗里的酒,然后又倒了一碗。他的脸红了起来。他笑道:“哈哈!我来给你们讲一个我亲身经历的故事。我讲完了,就轮到你们讲。那年过年,我差点就没命了……”
下面是亨洛大叔的故事:
那是解放前,那一年我才14岁。我们家很穷,我阿爸阿妈是头人家的佃农,而我呢,就到头人家去当长工。头人有一个马帮到缅甸去为他贩运货物。马帮有五匹马和五个壮汉。事情就发生在过年前半个月,我说的年,是傣历新年——桑堪比迈。这是一年中马帮走的最后一趟,为头人运送最重要的年货。马帮必须在桑堪比迈之前回来,好让头人和他的家人享用这些“年货”。什么“年货”那么重要?后来我才听说,就是鸦片。
就在马帮出发的头天晚上,一个马帮成员突然得了一种怪病,第二天早上竟然起不了床。头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替换那个生病的人。早上,我起来正要去河边挑水,被头人看见了。他就让我临时替代那个生病的马帮成员。
每一个马帮成员都有一支步枪,但是,因为我不会用枪,所以他们就没有给我。我对马帮贩运什么都不懂。我只是跟着他们,他们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马帮头领告诉我,作为一个马帮成员,头等重要的就是要保护好货款和货物,丢了货款或者货物,我们就没命了。
开始时,一切都很顺利。我们到了缅甸的一个小镇,跟我们的买家碰了头。我们验了货,付了款。那时的钱都是银子,将装着货物的麻袋绑在马背上,然后开始往回赶。
当我们穿越边境时,事情就坏了。你们也许会想,我们是遇到了警察或军队了,但那时边境上根本就没有警察或军队。我们遇上土匪了。那时,边境上到处都是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