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后,中国官方使用阳历(西历、格里高历)取代了传统的的阴历,城市里也开始庆祝阳历新年,但在农村,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个日子。全国的汉族人,不管是城里的还是乡下的,仍然将阴历新年作为一年中最为重要的节日来庆贺。为了区分两个新年,阳历新年又被称作“元旦”(这原本是称呼阴历新年的),阴历新年则称为“春节”,因为这个节日在阳历的1月份或者2月上旬。不过,这两个“新年”对我们傣族人来说,都没什么意义,我们的新年叫桑堪比迈,大约在阳历的4月中旬。
在我们的傣历里只有两个季节:热季和凉季。热季(6月到10月)最高气温可达摄氏40来度,热季同时也是雨季。凉季(11月到次年5月),气温在摄氏12到13度之间,凉季同时也是旱季。在凉季,我们没有多少田间劳动,因此,农民们忙于修缮房屋,建新房,上山采集柴火,制作家用手工艺品,准备新年用的东西,等等。
阳历新年悄悄地过去了,村里没有任何反应。我们在稻田里种下了蚕豆、油菜和其他冬季作物。此外,那个灌溉工程也进展顺利,但因为汉族的春节就要到,我们就暂时停工一段时间。
在桑堪比迈的时候,县政府要举行各种体育比赛,其中一项最受欢迎的比赛是赛龙舟。我们村也有一支龙舟队,现在正是训练的好时间。我们村的龙舟队需要20多名队员,其中20名划手,1名铓手,还有掌舵“乃岱”和控制龙舟头部的“乃或”。岩龙、岩点和岩迈都是其中的划手。赞哈曾经是铓手,但他和另一名划手去县里修公路了。亨洛大叔是教练。因为村里的人口不多,许多男孩要在家里修房子,因此他只能找到一个男孩加入龙舟队,以替补那个去修公路的划手。但龙舟队还需要另一个人做铓手,以取代赞哈。这个人身材可以瘦小一些,但要足够机灵,能够在飞速行进的龙舟上有节奏地敲铓。亨洛大叔想起了王为民,因此,在训练的第一天早上,他让我到砖瓦房去叫王为民。
当我到那里的时候,知青们刚准备去放牛。
“早上好!”我跟他们打招呼。
余博雅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回避他的目光,直接朝王为民走去。我还没开口说话,李淑琴跑上前来,问道:“梅妮娅,你知道最近谁要去景洪?”
“可能没人去。”我说。看到她急切的眼神,我问道:“你有什么事?”
“我在等我们家寄来的两封信。这些信对我很重要。”
我说:“过几个礼拜,亨洛大叔要去景洪为我们村的龙舟队报名。如果你的信很急,我可以告诉他。他也许会早些去景洪的。”
她想了想,什么也没说就走开了。后来,由于亨洛大叔忙于训练龙舟队,我也没机会跟他提起这事。
我告诉王为民,亨洛大叔想让他去试试当龙舟队的铓手。听了我的话,他就跟我到河边去。
我们的龙舟躺在河边的平地上。它已经被用桐油刷得跟新的一样。桐油刷在木头上可以防虫蛀和防水,但气味有些难闻。我看到王为民走近龙舟时皱起眉头来。
“为民,你来!”亨洛大叔把王为民喊过去,开始教他敲铓。亨洛大叔拿起一根短木棍做的铓槌,解释道:“像这样……”
他边说边演示,铓发出了“恰-恰-恰-恰”有节奏的响声。他停下来,将铓槌递给王为民,继续解释道:“时间间隔要均匀,节奏要稳定。只有这样,我们的划手才能按照你的铓声,齐心协力往前划。你敲铓的时候,一定要用力,不能软绵绵的。你敲的力气越大,划手们划船的力气也越大,我们的船就跑得越快。明白没有?好,现在你来试试。”
王为民抓过铓槌,跳上船去,然后开始敲铓。亨洛大叔站在船边,纠正王为民的操作:“……力气再大一些!敲铓的时候,要猛然敲去,干净利落!好!……抓紧铓槌,用全身的力气敲……”
经过半小时的练习,亨洛大叔觉得王为民练得差不多了,就让划手们跟着王为民的铓点一起呐喊,以便熟悉王为民的节奏。王为民敲铓,其他人随着他的铓点喊:“水……水!水……水”
又过了半小时,亨洛大叔决定让龙舟队下水去训练。
队员们将龙舟抬进河里,划手们一个个跳上船去,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王为民也跳上船去。由于龙舟左右摇晃,王为民险些掉进水里。但他还是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好了。我见他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等所有队员都准备好后,亨洛大叔下了出发令:“划!”
王为民开始敲铓,但节奏混乱,我想可能是由于龙舟摇晃的缘故。划手们试着有节奏地喊“水……水!水……水!”但试了几次后,只好放弃了。王为民的铓点已经完全失去了节奏感。岸上的亨洛大叔跑近龙舟,正要开口问“怎么回事”时,王为民开始呕吐。呕吐物溅到了坐在前方的岩典身上,岩典和他前面的划手急忙将身子歪向一边躲避。这样一来,龙舟朝一边急剧倾斜,几乎要倾覆过去。王为民一下没站稳,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这段河道水很深。王为民双手在水中扑打着,呼喊着“救命”往下沉去。岩龙扑通一声跳进水里,接着岩典和另外一名划手也跳进水中。他们捞起了王为民,将他抬上岸。王为民吐出一些水,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没事吧?”亨洛大叔焦急地问道。
“我不行了……”王为民喘着气道。
亨洛大叔让岩龙和岩典把王为民送回砖瓦房去。此后,队员们就在岸边休息。亨洛大叔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河堤上下走动,却也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