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饭后,玉沧塔来了。
今天是桑堪比迈的第二天,傣历中叫“宛脑”,属于空日。这一天既不属于旧岁,也不属于新年。如果是闰年的话,宛脑就有两天。这天,人们可以自由安排自己的活动,一般是未婚男女青年的天下。我们要在椰树林里进行丢香包的游戏。
今天,玉沧塔的情绪很高。她穿着最漂亮的衣服,粉红色的上衣点缀着一些棕色的点点,长裙子也是同样的花样,腰上系着一根银腰带。她的头发盘在脑后,上面装饰着一个花环,肩上挎着一个绣花包,鼓鼓囊囊地装满了香包。看到她这副节日打扮,我的心情也稍稍好了一些。
我把自己的长发盘起,但什么饰物也不用。我也不想换衣服。我挽着玉沧塔的手臂,走出我的房间。
“你忘了拿香包了!”她喊道。她回到我的房间,找出我所有的香包,塞进我的一个袋子里跑出来,把袋子挂在我的肩上。
在去椰树林的路上,玉沧塔让我等着她,她要去砖瓦房叫知青们。但是我没有等她,自己就往椰树林走去。我到时,许多男女青年已经聚集在树林里了。小伙子们有说有笑,姑娘们在交换香包,相互比较、品评着。姑娘们看到我来了,就跟我打招呼。
玉乃是一个漂亮姑娘。她对我说:“梅妮娅,让我们看看你的香包好吗?”
“好啊。”我把我的袋子递给她。
玉乃接过袋子,打开,取出几个香包,几个女孩围在一起翻看起来。
“呀,这个好看!”另一个女孩玉苏喊道。
“让我看看!”
“我先看!”
她们又争又抢。突然,玉苏喊了起来:“别争了,这个被你们扯烂掉了!”
她们停止了争抢。玉苏走过来,把那个被她们抢坏了的香包还给我。她低着头,小声说道:“对不起,梅妮娅,我们把线扯断了。”
我把香包接在手掌上。这是我曾经给玉沧塔看过的那个。香包的一面绣有一对孔雀,这对孔雀我绣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现在,悬挂的丝线断了。这是连接我的心的线,它断了。我对这没有什么感觉,因为,我的心早就像一个断了线的风筝,在天空中漫无目的地漂浮着。玉乃把我的袋子还给我,我把那个香包放进袋子里,对她们说:“没关系。”
玉沧塔带着知青们来了。她让余博雅、马军和王为民站到男孩子那边去,让艾丽文跟我们女孩子站在一起。
“大家听着!”玉沧塔喊道,“我们一边对歌,一边丢香包。大家同意不同意?”
“同意!”男女青年们都喊了起来。
“好!我先跟大家讲讲对歌的规则。”玉沧塔继续喊道,“你们男的一组,我们女的一组。我们女的先唱,你们男的接着,往下,我们女的又接着你们的歌继续唱。一首歌必须有四句话,接下来的那一组,必须用上一组的第三句话作开头。哪一组唱不下去了,就算输了。”玉沧塔重复一遍她的话,最后问道:“怎么样,都记住没有?”
“记住了。我们等着呢!”男青年们喊了回来。
“那好,我先开始唱啦。”玉沧塔喊着,开始唱道:
鲜艳表面好漂亮,
凑近鼻子闻着香。
小小香包有秘密,
谁知包中有哪样?
玉沧塔的歌是问香包里填充了什么东西。在我们西双版纳,这不管是对姑娘还是小伙,都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里面填的是晒干了的香茅。这个聪明的姑娘从她的袋子里拿出3个香包,歌声刚停,就将香包扔到小伙子那边去。小伙子们骚动起来,飞快跑上前,又抢又喊又笑。
“我得了一个!”
“我也得了一个!”
“我也得了!”
看到小伙子们争争抢抢,玉沧塔开心地笑了。她大声问小伙子们:“谁得了紫色的?”
“我!”岩龙自豪地应道。
“好,你接着唱吧!”那聪明的姑娘笑弯了腰。
小伙子们将岩龙推到前面去。“唱就唱!”岩龙放开喉咙唱道:
小小香包有秘密,
请听我来告诉你。
心中藏有香宝贝,
外加一张绣花皮。
岩龙唱得形象俏皮,惹来大家哄笑。他刚唱完,玉乃走上前来,开口唱道:
心中藏有香宝贝,
美好事物千万岁。
要是你能同意我,
接到香包快开嘴。
小伙子们还没思想准备,玉乃突然将一个香包扔过去。香包打到岩典的头,然后落到地上。小伙子们发出了一阵哄笑。岩典红着脸,弯腰捡起香包,挂在脖子上,唱道:
要是你能同意我,
紧跟步伐别多说。
一起来到天仙界,
到处鲜花和香果。
听了岩典唱的歌,姑娘小伙都笑了。我也笑了。小伙子们笑道:“哈哈,你真是太心急了!”
玉苏走上前,接着唱道:
一起来到天仙界,
美好未来齐描写。
快乐我们同分享,
幸福我们共迎接。
玉苏手上拎着一把香包的线,将香包摔转起来。小伙子们望着她的香包在手中上下左右旋转,紧张地等着她抛出。她突然将香包抛向空中。小伙子们朝香包飞跑过来,喊着笑着,伸手去接香包。岩迈跑得最快,他已经接到一个香包挂在脖子上了,别人还在争着抢着。香包还在他脖子上晃荡着,岩迈走上前来,唱道:
快乐我们同分享,
艰辛我们共承当。
月缺总有月儿圆,
酸甜苦辣都来尝。
姑娘们你看我、我看你,一下子没法接上“月缺总有月儿圆”一句。小伙子们开始又笑又喊:“快唱,快唱!你们输了,你们输了。一、二、三……”
姑娘们都把目光投向我。我向前走了一步,唱道:
月缺总有月儿圆,
佛祖难保事事全,
世间人人各有命,
风筝断线泪如泉。
我从袋子里抓出一把香包来,抬头朝小伙子们那边眺望过去。我看到余博雅就站在他们中间。我抛香包的愿望霎时消散。我手拿香包站着,强忍着泪水才使自己没哭出来。椰树林里安静了下来。没有一个男孩接着我的歌往后唱,也没有一个女孩欢呼男孩们输了。林间的空气快要凝固了,我也随时都有放声痛哭的可能。我将今天的欢乐氛围给破坏了,为此我感到非常愧疚。
突然,从树林边,一个熟悉的声音——也许是世界上我最熟悉的声音,唱了起来:
世间人人各有命,
心灰意冷把歌听。
一生一世无所求,
愿你幸福又安宁。
“赞哈!”我喊道。
“梅妮娅!”赞哈迈步向我跑来。
我也抬腿朝他跑去,但我突然停住了。他也停了下来。我呆呆地站着,远远望着他,泪眼模糊了我的视线。他也哭了。直到此时此刻,我才豁然意识到,我是多么地需要他啊!可是现在已经晚了。
“法力无边的佛祖啊,这几个月你为什么要把我们分开?”我在心底里呼唤着。
我快要崩溃了。我急忙转身,逃离赞哈,逃离人群,逃离椰树林。
我的心都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