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妈牵起我的手,放在她的大腿上。她注视了我一会儿,然后开始讲她的故事:
那是1955年、这里解放的第二年。当时我的年龄跟你差不多,但我已经是县妇女主任了。他们选我做妇女主任,可能是由于我会说汉话(这是我一次知道阿妈会说汉话)。我会说汉话,是因为我们有一个汉人亲戚,我小的时候,他经常来住在我们家,是他教会我说汉话的。不过,刚解放的时候,由于山上还有土匪,在新生的人民政府里工作是件很危险的事。土匪常常杀害国家干部和汉人。
刚过沃瓦萨的一天,县长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去,将我介绍给石同志。石同志是从北京来的汉族音乐家,到这里来收集民歌材料。介绍完毕,县长对我说:“玉应同志(玉应是我阿妈的名字),这几天,你的任务就是陪同石同志,到傣族村寨去收集民歌材料。”
我想,县长让我承担这项任务,是因为我既懂汉话又懂傣话的缘故,这样我可以为石同志当翻译。
县长接着道:“记住,别往南边走太远了。你的任务还包括保证石同志的安全。”
听了这话,我打量了一下石同志,见他瘦瘦高高的,一点都不健壮。县长把他的手枪连同枪套从肩膀上取下来,递给我。刚解放的时候,政府的主要干部都配有武器。我到政府工作的时候,也训练过如何使用枪。但是,我犹犹豫豫,没有接县长的枪。
县长说:“拿上以防万一。别为我担心,我在的地方是最安全的。”
这样,我接过枪,挎在自己的肩膀上。开始时,一切都很顺利。白天,我领着石同志走访了一些村子。村里人给我们唱了他们的歌。石同志记下很多乐谱。晚上,他整理这些乐谱,做了些补充笔记。有时,他还用这些原材料创作了一两首歌曲,教我唱。我喜欢唱他作的曲,也喜欢他这个人。
一个月后,我们几乎走遍了县城周围的村子了。石同志想到更边远的乡下去,我同意了。一天早上,我们早早出发,往南走去。
中午时分,我们来到了一个村子。我们刚进村,我就发现情况不对。在村头,衣服、餐具和打烂的家具撒了一地,有几间房屋还在冒着烟。我拔出手枪,打开保险,机警地往前走。石同志紧紧地跟在我身后。
突然,我们背后传来了马的嘶鸣声,接着是一声枪响。我急忙转身,看到一群骑马的土匪围了上来,用枪瞄准我们。他们的人数有八、九人之多。
“放下你的枪,我的美人。哈哈哈哈……”土匪头子淫笑道。土匪们边笑边说些难听的话。
要不是县长要我保证石同志的安全,我肯定一枪就把土匪头子的脑袋打开花。但是我知道,只要我一开枪,我们两个肯定都会被土匪打死。因此,我忽然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头,对土匪们喊道:“放他走,我就跟你们。”
我的举动让匪首和他的匪徒们大吃一惊。我知道,这是救出我们当中的一个甚至两个的唯一办法。我很熟悉这一带的山路和森林,我想,只要不用照顾别人,我逃跑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增加。
“好,成交!我们不需要那个倒霉蛋。嘿嘿嘿……”匪首又淫笑起来。
“快跑!”我对石同志喊道。可他被这情势吓呆了,只管在我身边发抖,一动也不动。我再次喊道:“石同志,你快逃命啊!”
这次,他跑了起来,但刚跑出去几步,就摔倒了。他爬起来又往前跑。匪徒们大声嘲笑着往空中开枪来吓唬他。等石同志跑出我的视线、我认为他已经安全之后,我扣动了手枪的扳机,但为时已晚。一个匪徒已经悄悄潜到我的背后,在我扣动扳机之前,已经往我的手上甩出马鞭。我的枪飞了出去,在空中打响。匪徒们拥上来,用一根鞭子将我帮了起来。
匪首把我拴到他的马鞍上,牵着我回到了他们在河边的营地。我跟匪首说,我可不怕死,如果他们想让我跟他们在一起,最好别逼我。我年轻时游泳游得很好,因此,我想到的第一条逃跑线路,就是眼前这条河流。我跟匪首说,我想到河里去洗澡。匪首同意了,但却用一根粗绳子绑住我的双手,将绳子的一端拴在一棵大树上。
我跳到河里,呆在水中,察看周围的情况,想着逃跑的法子。河边不远,有一块露出水面的岩石。我看到岩石上有色彩艳丽的羽毛。我游过去,爬到岩石上,看到了一只受伤的鸟。我把它抱起来,惊奇地发现,它的羽毛是那样的富丽华贵,我猜它很可能就是一只凤凰,是百鸟的王后!
我坐在岩石上,把凤凰放在我的大腿上,检查它的身体。我发现它的腿受了伤。我从岩石上刮下一些青苔敷在它的伤口上。我看着它,轻轻抚摸它柔软美丽的羽毛。慢慢地,它睁开了眼睛,动了起来。我一阵兴奋,不由得唱起歌来:
开口就把山歌唱,
黑夜远去天已亮。
双手虽被绳索绑,
心灵自由到天堂。
百鸟之后金凤凰,
快快醒来把头扬。
伸腰拍翅重抖擞,
飞上蓝天去领航。
我刚唱完歌,就惊奇地发现,凤凰慢慢抬起头,然后挣扎着想站起来。经过几次努力,它终于站了起来。它拍了拍翅膀,忽地一下飞了起来,飞上了一棵龙血树上,接着再腾空飞跃,飞到附近最高的一棵栎树的树冠上,同时发出了一声清脆悠扬的鸣叫声。
接着,奇迹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