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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亨洛大叔的话是什么意思。雅幻毫是我们的稻谷女神。传说中，如果哪个地方的人因为浪费粮食而惹恼了雅幻毫，女神就会离开那个地方，那个地方就不再长粮食。亨洛大叔从王为民手中接过那把稻子，重新在脱粒柜上拍打，直到全部谷粒脱完。
接下来是马军试着脱粒。马军比余博雅和王为民都健壮，因此比他们两人都做得好一些。但是，他将许多谷粒溅出脱粒柜外面，因此他拍打的方法还需要改进。
亨洛大叔一个个地指出他们劳动的缺点，同时用毛主席的话来勉励他们。他说：“毛主席教导我们，到大风大浪中锻炼成长。我们这里很少有大风，根本就没有大浪。不过，收割水稻的劳动，也很能锻炼人。你们就把这当作‘大风大浪’吧！”
经过几次练习，马军干得好一些了，但是，余博雅和王为民没有什么明显改进。我想，他们的手力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增长的。
艾丽文和李淑琴跟我一起割稻子，尽管她们割得很慢。跟其他村里的妇女一样，我割下好几丛稻子、抓满了一手后，才放到地上成堆。但是两个女知青割一丛，放一丛。如果我们背后脱粒的是村里的男人，她们这么割稻子，是无法供应足够的稻子给他们脱粒的。只是因为在我们后面脱粒的人是男知青们，他们的速度同样也很慢，所以我们割的稻子还能勉强供应得上。整个上午，我们就这样收割稻子，只完成了我们的任务的四分之一。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两天。由于我们村的稻田不在同一个地方，而脱粒柜的数量有限，我们缓慢的速度影响了整体的收割进度。收割的人们等候着将我们的脱粒柜搬到别的稻田去，而耕地的人们则在等待着犁和耙我们这块田。
第三天开始劳动前，副队长岩帅对亨洛大叔说：“知青们已经影响了我们的收割进度，这样下去，会误了种晚稻的时令。要是那样，对我们村来说，就是灾难。”
“我也正担心这事。”亨洛大叔皱着眉头说。
“为什么不让他们休息？或者就让他们全都去割稻子？”
亨洛大叔点点头道：“好！就让他们全都割稻子好了。脱粒要用很大力气，他们的力气不够。力气不是一两天就能长的。如果他们只割，把他们分散到各组去，他们就不会影响进度了。”
亨洛大叔向知青们宣布了他的决定。那天，艾丽文跟我一组，马军和玉沧塔一组，李淑琴、余博雅和王为民，分别跟三个中年妇女分在一组。太阳越爬越高，天气变得越来越炙热。
收割水稻的劳动，实际上是一种“赛跑”。我们在前面割稻子，男人们在后面脱粒。前面的人必须动作迅速，才能割下足够的稻子供后面的人脱粒。为了让知青们跟上进度，跟知青割同一块田的社员，割了田里的绝大部分稻子。即使这样，知青们不管是从体力上和精神上，很难适应。
亨洛大叔发现了这个情况，就用毛主席的话来鼓励他们：“你们记得毛主席是怎样教导我们的吗？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但是，这句毛主席语录也没能管多长时间。李淑琴不小心割着了手，到树荫下休息去了。黑路高来为她包扎。不久艾丽文中暑了。我让马军和王伟民帮我一起将她抬到树荫下。把艾丽文抬过去后，他们两人就在树荫下休息。
当我从树荫下回到田里，我看到余博雅突然站直身子，将他的镰刀扔进几米外的水稻中去，大声骂道：“他妈的，这不是人干的！”
他大步走到树荫下，拿起他的水壶，咕咚咕咚地喝起水来。我想，他发火是因为他累极了的缘故。亨洛大叔望着树荫那边直摇头，但什么也没说。
树荫下，黑路高扭头注视着余博雅，问道：“年轻人，你刚才说什么？”黑路高已经为李淑琴的手包扎完毕，正坐在树荫下，用一个细竹竿做的小烟斗抽烟。
听了这话，余博雅停止喝水，转过头来看着黑路高，不服气道：“我说这活儿不是人干的。难道我错了吗？我都快要死了！”
黑路高似乎并没有因余博雅的话而生气。他用烟斗的金属头指着田里，问道：“那些在田里劳动的是什么？他们是人吗？”
余博雅望着田里不停地干着活的农民，一时说不出话来。我理解他忍受不了这样艰苦的劳动，我也同情他。但是，他的话也伤害了我。
“你今天不回答我的问题不行，年轻人！”黑路高提高嗓门道。他收回烟斗，用金属头往他脚边上的一个石子猛然砸去，石子一下子裂成了碎片。
“我，我的，意思只是，”余博雅胆怯得结结巴巴地说道，“这样的劳动太，太艰苦了。”他看上去就像一只绵羊，他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匹凶猛的狼，他已经被吓得惊恐万状。我倒是舒了一口气，他这么解释，我能原谅他刚才所说的话。
黑路高站起来，一一扫视知青们的脸。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余博雅的脸上，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我不知道你们的父母是怎么教育你们的，不过，今天让我来给你们上一课：当你为自己着想的时候，也想那么一点点你周围的人。你是人，别人也是人。你有尊严，别人也有尊严。你要享受，别人也要享受。你有权让别人伺候你，别人也有权不伺候你。这是为人最起码的道理。”
黑路高转身，大踏步走了。
下午，亨洛大叔让知青们在家休息。但我知道，这终究不是个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