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片般飞出的简历伴着层层过滤的应聘。生活就像滚雪球,不断地朝前滚动、添加着簇新的内容。仿佛每一天都是全新的,都有无限希望的可能。
然而,对于刚出校门谋职的初生牛犊,要想在资深公司谋个职,谈何容易?有“伞”罩着的毕业生,前途无忧。借助父母、亲友的关系在事业单位、金融部门寻个安稳工作。虽不能日进斗金,但也衣食无忧。倚仗着家族有巨型元宝的,直接接过前人的接力棒,大步跨入商海大军,当巨鲸。可是沈络和许向晴的父母都不过是普通草根,即便是能变出个孙悟空,也变不出个定海神针。一切都只能靠她俩独自闯天涯。偌大的城市就像一大片可供耕耘的土地,然而,她们不过是众多种子中的一粒,空有鲜嫩的憧憬,却无处生根、发芽。
早出晚归,然后灰头士脸地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在这个不足5平方米的小空间里,除去用硬纸板辟出来的一间厨房——放置着从旧货市场抱回来的一个煤气灶,和瓶瓶罐罐、油盐酱醋组成的小“厨房”,两张单人床就毗邻而居。两人相顾无言,愁云惨淡,一照面就全都知晓。偶尔搬条小凳儿,到长长的公用走廊上看看昏黄的落日,“太阳明日照常升起!”给渐沉的夜色中疲惫的自己一点安慰。
倒是桌台上的一盆吊兰,不问干湿,不闻冷暖地长得旺盛。垂吊而下的枝条,悬在空中也能长出许多气根。这无心打理的花木,枯干时,卷缩着枝叶仍旧存活。给点水,就灿烂,枝叶舒展,满眼明媚。
“期待着,期待着露水打湿我的风尘,让我还能顶着滴水的方向生长!”
“还有明天,明天继续……”说完,有气无力地栽头便直倒床上。
希望一次次被风沙覆盖,又一次次被春风吹醒,紧握着根芽周而复始。直到某一天,风轻云淡,眉眼俱笑。
“今晚,我请客。”她们异口同声地说。
“招聘的事,有门儿了?”还是如出一辙的问题,但此刻分明不言自明,抑不住的雀跃早已做了播报。
“我遍地撒种,总算有一种子开花了。AP公司今天正式通知我,明天上班。”
“好事成双,我也插柳成荫了。明天,我也去报到。”双掌对击,声浪高过窗外的喇叭。
“难得,难得!AP公司的高门槛,你也能踏得进去,厉害哦!”
“嘿嘿,还有更不可思议的事呢!”向晴咬咬唇,一脸迷离。
“又在卖关子!”沈络太了解她了,瞥瞥眼,侧过身去,祥装不看她,只等她继续自言自语,倒一大筐子。可这回,向晴却一反常态,一言不发,只顾自我沉溺。
看那副痴样,又不知大脑在哪儿云游了!“不可救药了!……接下来打算怎么犒劳一下自己?去附近的一家“豪客来”,然后继续让思想的绵羊云里雾里穿梭,怎样?”
太阳还在远山间撑腰,处处是晶莹的眸子。两人一溜小跑,欢快的音符追在身后遍地开花。
这无疑是三个月以来最奢侈的一份晚宴!两人只点了一份,却一样开心得眉开眼笑。一杯殷红的葡萄酒你啜一小口,我抿一小口,传来递去,半天也没饮完。牛肉的醇香还留连于口齿之间,向晴就按捺不住了,全然不顾刚放下水果布丁一脸嫌弃她俩穷酸的服务生,眼白明显多于青瞳的势利,在柔曼的音乐声里,切合她舒缓的述说,唱盘般点针轻走。
她会晃眼在杯子里,开箱包般慢慢地拎出一件又一件。沈络只需要默默倾听,听或静或动的词语在她面前徐徐地翻开,缓缓地流动成一幕幕图景。
AP公司高达数十层的建筑气势,令它如同一块诱人的大蛋糕,使蜂拥而来的应聘着数不胜数。向晴也不例外,也希望见者有份。
几乎不用行走,自然有人海如潮卷着她一道行走,顺理成章地把她裹挟着到了五楼的应聘大厅。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人群,排着长龙般的应聘人员,真有点僧多庙少的味道。
蚁行了很久,好容易才轮到向晴上阵,戴着黑框眼镜的工作人员,对她大眼不瞧,小眼也不开。咖啡色的镜片滤去了他所有的眼神,只低头翻了翻简历,“许向晴?”
“是,我就是。”
对方抬起眼皮,扫了向晴一眼,继续定睛在手中的求职简历上。居然像学校里每日必须的点名制度一样,例行公事。点过名后,眼镜男带着很重的地方口音含混不清地询问了她的毕业学校,所学专业……这些资料上写得明明白白的材料,被重新口头复核了一遍。就在她还满怀期待地等着接下来好好表现时,眼镜男竟然面无表情地让她把资料留下,等通知。一句话就生硬地掐掉了她正葱绿地冒尖的那点小胚芽,展示自己的机会就这么一剪子给裁走了。
“可是……这样,就好了?”是轻漫无视,还是搪塞?原本还紧张得双手汗湿,竟然流水无痕了?
“下一位。”对方根本就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她,催促着下一位上场。向晴忿忿地冲那位始终不打照面的眼镜男龇牙,扮完鬼脸,只得走人。身后的强劲不减,汹涌的人潮一波紧接一波地跟上。
向晴兴味索然地走回原道。电梯慢得像背不动房子的蜗牛,到第三层时有人进来,狭小的电梯空间更显拥挤。向晴只觉得被挤得紧贴在电梯壁上,挂历一般,恨不能壁虎挂壁,蹭、蹭、蹭,往上蹿。小小的空间里多种复杂的气味混杂,让人只能憋着一口气,匀着慢慢往外呼。电梯行到底楼,外面的人往外冲,她被气流吸咐着往外拽。这一拽,站立不稳,足跟直戳一人脚背。
随着一声低而沉闷的“嗷”,惊魂末定之下,定眼一看。这一看,只让向晴呆若木鸡。“是你……”“呃,你!”樊启阳疼得脑门冒汗,但还是极力镇静。向晴分明看在眼里,窘得双脸绯红。
“这份见面礼倒挺特别的!”小小的幽默,微风般在细处浅笑绽放。向晴感激地冲樊启阳一笑。
“怎么会在这儿?”“来招聘的!”一想到自己趁兴而来,败兴而归的经过,向晴瞬间低落了许多,低头,眼睛绞在鞋面上那个不飞舞的蝴蝶结上。
“交材料了吗?”“有……”向晴随身的背包里每天都存有一大叠的资料,只要有一个点头的通过,就足以大奔大涌。但一想到刚才发生的一幕,便像被捅破的气球似的 “可,我刚去过了……”
“等通知,是吧?那你就等等吧!我有事忙,下回再聊吧!”
“嗯——”不等她回答,电梯门一关合,对方连个背影也不存留。向晴怔忡了一小会儿,缓步走出大厦,在大厦之外顿足回望——无数扇窗门紧闭,窗子内外无数奔走的人,隔着玻璃成就两个国度。那一瞬间四侧风动,扯得她披肩的长发群魔乱舞,连发芽的愿望也被拦腰截断。
一路山水黯淡,灰暗如旧年的黑白照片。直到手机《卡农》的铃声忽然轻轻摇曳,摇出一阵大呼小叫在身体的内部遍布灿烂的音符,一个个欢快地爆炸开。山河复苏。
“原以为又要泡汤了,没想到竟然意想不到的顺利。而且,这么快!”向晴长啜一口红葡萄酒,美滋滋地往椅子的后背舒舒服服地斜靠。
“他怎么会在那儿?是那里的员工,还是去那儿办事?如果他是那儿的员工,你们不就可以成为同事了?”
“压根儿就没时间问,他就撇下我,忙自己的去了。”向晴甩甩长发,故作洒脱地甩出那一大串的疑问,“先解决基本的温饱问题,再谈精神建设。”
高脚杯与瓷杯的碰撞沉稳而清亮,橘色的灯光打在桌面上,亲切而温暖。
“你呢?”
相对于向晴意想不到的顺利,沈络的应聘经过却是用尽了她的浑身解数。从专业知识、双语表述到模拟业务考试,对方一丝不苟,沈络也毫不含糊。二十分钟的时间却大有十年功夫磨尽的感慨。
直到招聘人员严峻的脸上渐渐被暖风吹得明媚,那句“你被录用了!”如枝柯上滚落的一声鸟鸣,亮丽、清澈,吹响了悠婉的长笛,这才含笑签完合同,握手致别。
两个人开始了早出晚归、殊途同归的生活。那段时日忙碌而美好,新的生活状态给了她们以鲜活的血液和蓬勃的朝气。一个是连锁大公司里名不见经传的小文案,一个是日化公司里的营销员,发挥着螺丝钉精神在各自的岗位上铆足了劲儿。每日行走于交替而行的高架桥、十字路、地下通道,时日如延伸的轨道,而她们开足火力一路行进,一路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