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幽暗,音乐像羽毛般飘荡在空中。放下电话,她的手里还绕着那条银项链,环成四圈,就成了手链。手链进进出出,银鱼一闪一闪的,仿佛在一条幽深的暗河里游动。她端详了手链须臾,又放下,只静静地合眼倾听——雨没下透,蒸热的天气让四周变得模糊迷蒙。
没有人知道,她那段时间走访了很多地方。她像是循着源头而去,一步一步拾捡石头的孩子,慢慢地铺成一条回家的路,仿佛她的身体里有迟迟不肯将息的鳍,不断地试探、拥挤。
她去过竹篱小院,去过尚未绿意满塘的荷花小院。院子里没人,院门口挂着一盏弱不禁风的灯,灯影摇摇晃晃,时而拉得很长,时而短成一点。她的脚步特别轻,竟然是光着脚丫。她犹犹豫豫,却又被催逼着往前。她在一个木质衣柜前蹲了下来,柜子的油漆发着光。仿佛被时光驯服了似的,屋子里那么安静,空灵、简朴,打开衣橱的“吱吜”声也能让人莫名的颤动。她打开那个衣橱,拎出那套柔滑如丝的绿衣绿裤,佩上流苏腰带……有人在呼唤她!对,是那个绣像上的女人,桃花灼灼在袖口,在衣襟,朵朵生动。不,正是那个绿妖一样袅娜生姿的女人!
声音从隔壁屋里传来,悉悉索索,然后,绣像上的女人竟然细腰一闪从另一扇打开的房门出来了。她的裙衣层层叠叠如蝶翼,在身后开成盛大的一朵,更多的声线在摇摆,在诉说,漾动成一团浮花。
绣像上的女人,还有真身?她的声音低空滑翔,如一只掠过水面的蜻蜓,来得急,转眼就退隐,消失了。存在,还是幻像?趋前一步,全世界都摇晃颠倒。与她较劲的那一处,杂乱的、拥挤的、莫名地触动尾骨那端辐射开的神经,闪电般麻酥了全身,仿佛是应和于此情此景,脑袋往前一栽,就一片昏暗。
向晴晕乎乎的,睁不开眼。那是一场梦境吧!她醒来的时候,额头温热,身边竟然是樊启阳。樊启阳告诉她,他每年都要来那儿两、三趟。那儿并不是什么“鬼屋”,他少年时就居住在那里。绣像上的女人,就是他的母亲。院子里的绣像正是他母亲自己绣的自画像。大概是画像太逼真的缘故,加上那里的地段偏僻,院子也清静,关于母亲的传说令不知详情的人难免产生诸多猜测。
“那画像好像动了!我正要近前,却又晕过去了,然后就是墨汁煮元宵,四周漆黑一团!”
“我想,你一定是冒犯了主人,犯了冲!”
“冒犯,犯冲?”
“比如动了不该动的,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沉稳,却在唇角隐隐地泛出一丝笑意。
“动了……”想起她鬼使神差拎出那件绿衣绿裤,向晴抿紧了嘴唇。“可是,绣像上的女人……”她还想说那一晃而出的真身,但看樊启阳一脸严肃的样子,蠕动了两下嘴唇,又不说了。
她举手往耳后整理头发时,手腕上的双鱼链子就闪着银光游了出来。
樊启阳的眼角搐动了一下,下意识地往自己脖子上摸。他的眼角扫过她僵直的脖子,显然,她有些受惊。她的眉目神似自己的母亲,发亮的眸子此刻正低矮了下去。
“你可以继续张着大红冠子,扭动一下脖颈。”显然,他意识到那份沉闷压得彼此都收缩了唇舌,于是开了一个不太高明的玩笑。
向晴还是笑了,淡淡的,眸子却亮了。“公鸡打鸣,才这般动作!”她试着动了动脖子,长发一晃,如蔓延在草原上随风起舞的韵律。
“并无大碍!只是脖子扭伤,医生说,估计和压迫神经有关。”
“拍片了吗?”向晴的潜台词已经翻动开了,关于她的尾骨在透视镜下的秘密,含苞闭着,自有一份欲语还休的矜持。她敏感地探问樊启阳,一双眼睛也紧随着他。
“还没有。”
她轻轻舒了口气。一个翻身,鲤鱼打挺,就下了病床。
“哦,我看也无碍。没事,就可以回去了!”她又晃了晃脑袋,发丝的清香被晃得温暖绵长。
他们沿着医院的绿荫小道往外走,清新的绿意如蔓儿披垂,斑驳的光斑从缝隙间落满他们的肩头,亮光闪烁。
“你母亲身体不太好吗?”向晴试探着。她侧过头去看他。
他的目光停在她的影子里。想起她与变幻的影子叠叠摞摞地走路的情景,那个忽左忽右招摇着影子的她。
“编故事的山鲁佐德要向我索取素材?”
“不,你又不是鲁亚尔!”
“那么,谁是你的鲁亚尔?”那句话几乎不假思索地就冒出了唇舌,他一偏头,就要与她探查的目光遇上。一道光斑恰巧砸过来,砸得他眼前尽是浮光。
向晴没有回答。她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会儿,然后冲着远处驶来的一辆出租车伸长了手臂。
“我母亲,你见过的,如绣像上的绢一般美好而精致。”他似乎并不太愿意更多谈及他母亲的病情,然而眼神里泛着柔光……
音乐仍像羽毛般飘浮在四周,蒸热的天气让人昏沉欲睡。向晴微寐了半晌,起身给自己泡了一杯茶。
窗前的迎春花,枝蔓伸得很长,花儿开得乖巧,如满天繁星,零星撒落。风间花儿的馨香如出浴般的清雅,低了脖颈地在窗台上蹭了蹭,又微微拂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