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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冉草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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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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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的对弈》连载

第八十七章 简单如茧

那年的春末夏初,向晴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邮件里只有一个包装得紧密的包裹——从层层绒布剥离中取出的是一只白玉手镯。虚掩的楠木衣橱和那双柔夷般的手便晃游了过来。故事中的女人,又因为一只白玉手镯而连结了她们,这种联系微妙得像个漩涡磁场。

再去那家竹篱小院时,人去楼空,绣像也取走了。满庭花木仍旧葳蕤,空落的荷花缸漂着莲叶,几只蜻蜓寂寂地飞。她站在庭院中央,耳畔却依稀有呼吸在回应。她侧过身去,阳光簌簌地落了一地。她走出院门,轻轻掩上门扉,在寂静得掐不出声响的村庄,走了百米开外,问起村里人,不知不晓只摇头。

回来后,她端详了那只白玉手镯半宿,像被吸了魂似的。镯子在她的梦境里晃,鱼鳍轻扇。她眼前的月光温柔,蝶形的鳍翼和柔软的腰肢上下浮动着。水草繁茂,眼睛隔着其间的缝隙,远远地瞥了一眼,就晃悠悠地飘远了。

故事合抱成一粒封闭的茧子,悬而未决。那只镯子、银鱼项链和黑白照片,时不时地发出鸣响,扰乱她善于辨识音律的耳朵。于是,整个初夏时节,穿着黄裙裾的葵盘独自旋转,失眠在飞滚的年轮中,轰鸣不止。只要一掏出影子,扑朔的故事就伸出了触须,就有细密的枝叶摩挲得她虚幻而迷离。

生活的步调依然缓慢,茶水与咖啡,文字与音乐。她的写字台上悬着日历,上面细密的文字记录着点滴。时光不断发出的回声,如溅起的鸟鸣;梦境越来越频繁,不断膨胀,取走了她的眼睛和耳朵。古屋,达娜厄般的女人,砖墙上长出了绿苔,让她如同莫里斯的《世外森林》中的女子,手触腰带上枯萎的花儿再次盛开。

后来,故事日夜更迭,时空马不停蹄地将风景千般万般地熙攘过,而后遁入空无。她合案而坐,却无端地生出一种被抛弃感。原本缩在一隅,时不时张扬着,膨胀开的东西,缓缓的,像抽空了,干干净净地退出了她的生命。

她拿了纸稿给樊启阳看,沿着四下无人的空巷,脚尖抵着影子走。樊启阳低头看故事时,她坐在长椅子上,看花,看草,侧耳听虫鸣和鸟啼,晃荡着一双腿脚。橄榄茶泛着清香,茶壶嘴儿张着浅而小的门,静静地吐着水雾。她自斟自饮,声音很少很少。

说起他们的离开,他的补充少之又少,一开始竟然有些窘态,后来变得坦然了许多。只说,是带去看病,过段时间就回来。但他的目光里分明有种粘稠的回忆,或者别的,一副愣头愣脑的样子。从他记事起,母亲每年都要有一至两个月躲起来不见他的日子。父亲告诉他,那是去看病。果然,每年如是,周而复始。他说得轻松浅淡,但唇角涩涩地锁着些什么。

茶水一斟一饮,他的言语才如涓涓细流。他说,人生就是一边行走,一边回望,说着“哈哈”一笑,端了茶水一饮而尽。

“当我是鲁亚尔,还是山鲁佐德?”

“显然,你不善于编故事,所以当不了山鲁佐德。至于,残暴的鲁亚尔嘛,你也当不了。”

时间如河流,任何人都在其中。而流水静默无声,不声不响地就改变了人。向晴看他“哈哈”一笑,仿佛很多年前那个泳池里一仰脸,一声“嗨”,就灿烂得像阳光的那个人,短得只用一个字轻声呼唤着就替代了。而当年那个青涩的女孩,早已经荡然无存。

“下个月,这儿就要搬迁了。在城外的另一处僻静的地方,再长出一片花地。”

“下个月,我可能也要躲起来一两个月。”她说“躲”,说得调皮有趣,说着皱了皱鼻子,引人发笑。

“躲起来,干嘛?”樊启阳不解地侧过头看她。

“躲起来一两个月,看病,一个人。”向晴调皮地调侃。她的病全在脑子里,无关其它。想起那天,她和沈络的对话,兀自低头笑了。

“哈哈”,他只当她顽皮,豁然笑了。“你们的确有几分相似。”

他说的相似,是形于外的。她想的相似,是隐于内的。一样的透明的尾骨,蝶形的鳍,似幻似真,朦朦胧胧地露出外面世界的影子。

最近,向晴的眼前总有幻觉,那个巨大的熠熠生辉的蝶形鱼鳍正在深海熟睡。那个绣像上的女人,樊启阳的母亲,曾经似有似无的低鸣声正日渐远去。她闭合如一株睡莲,没有水花。这种幻觉,在向晴面对镜子,和凝视深水时尤其鲜明。

她不再和向晴交谈,只用极其细微地呼吸与之呼应。然而,这些显而易见是无法与他分享的。一方面,缘于很难向他人解释她们之间这份特殊的感应;另一方面,感应的东西虚空无据,就连捕风捉影都谈不上,从何分享?

“最近,是不是太辛苦了,要躲起来一两个月休息、调养?”他在一旁顺着她的话往下接,明明是关心的话,却不知怎的,一出口怪异得有几分滑稽,只好轻咳两声,玩味着继续喝茶。

向晴扬起眉毛,不置可否。她的裙子上落有一瓣三角梅殷红的花叶,恰巧点缀得白裙泛出一丝生动。她是扬着风而来的,裙角摇曳着,清风一般离去。她的背影渐离渐远,小如一朵雏菊,淡紫、清香,直至渐渐隐于远处。

“躲起来了!”樊启阳啜饮一口茶水,他的思绪沉入杯底。

那句“每年都要躲起来一两个月,看病!”的话,神秘得像个极具诱惑的圈套。向晴下意识地伸手抚过的椎骨,蹼膜一样的软骨在身体里隐而未现,然而,每一回梦境中观看,它柔软而铺张,不断地升延。她甚至分不清,这是属于梦中的那个女人的,还是她自己的。她们如此契合,合而为一。

只是,她越来越崇拜这种近似于神圣的谜团,越是潜入并置身其中,越是着迷。她静静地倾听自己的呼吸,仿佛那里藏有破解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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