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琳甩手几次,动静不大,却被老板娘锐利的眼神盯上,便与琪琳较劲上了,
非嚷叫着,说琪琳狐妖,勾引她男人。这愚蠢的胖女人!气得琪琳索性和她杠上了劲儿。那以后,琪琳左手拿包子时,居然心安理得多地把包子钱吞在右手,还拿眼神挑衅起那腊肠嘴的包子脸女人。
第二个男人,常到服装店里逛,说是给女朋友挑衣服,身材、气质和琪琳相近,就让她帮忙着试穿。他每回都挑个四、五件,紧身、低胸的、包臀的,每一分毫处的展示都很衬身材。琪琳心想,衣服的主人一定是个身材热辣的性感女人。他让琪琳穿了一件,又换了一件的,歪眼倒眉地绕着琪琳身上的衣服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地看,看得她周身好像被热水烫过,然后在那个男人伸手把脉似的探探温度时,小心翼翼地躲闪开,再牢牢拿下“试穿费”,把最后选定的衣服装袋售出。
琪琳说,她在服装店只呆了两个月,从服装店挣果腹的生活费开始,她与男人的游戏就像剪了个口儿的可乐瓶,再难将那些不断冒出的气泡压回瓶内。
第三个男人介绍她到酒巴上班的。她的酒量就是从那儿练就的。在声光沸乱的酒巴,各怀目的而来的顾客来来往往,语气含糊。她负责售酒,每月薪水比别人高出一千多,也开始有了自己的租住房。每次他到酒巴间喝酒,点名由她送酒,附带斟酒、陪酒,然后探出胳膊像藤蔓植物,说:“外面的狼群更多,这儿比较安全!”
向晴伸手拿起茶几上的一条抹布,用力地擦了擦有几滴水渍的桌子,忿忿地说,你是招狼的不成?你就持续高烧吧,都是些混蛋,能有什么好说的?
琪琳冷冷地瞅了她一眼,那神色居然像浴火重生似的。向晴的手指退了回去。她再看琪琳厚重的彩妆,只觉得满脸沧桑。
第四个男人,又将她从狼群里带出,带回女人的世界——美容院。“这儿比较安全!”美容院里,冷暖空调熏得人间四季不明,诸多色彩明艳了女人们脸上沾满幸福的粉尘,也暖烘烘地假造了无数个春天。她为一群锦衣玉食的女人再造出万种颜色与风情,随之,她端坐在这样水红、浓翠的日子里,不知不觉也嗅出了桃花的形骸。
就这样,她裹着胭脂水粉,粉嫩嫩地摇晃在人造的春天里,而后的浮华背后,深到了深处。
没有暖气的出租房一到冬天冷藏柜似的,琪琳的话全霜冻成冰挂,刺槐般林立。暮色转浓,天空像一大块久未搓洗的抹布,似乎动手一拧,就能拧出黑色的雨水。她朝向微光的侧面漂浮于浅浅的灰蓝之中,依然光彩动人,另半张侧脸沉到阴翳里去了。三个人的眼珠子乌黑发亮的,如同煤球眼儿,静息在黑暗中,挪动不开声响。
大家沉默了很久,沈络想起,她曾听说过,在校时有个计算机专业的男生追求过琪琳,两人地下恋情潜伏了很久,到临近毕业了,才被好事的同学发现。问琪琳,后来怎么了。
琪琳定定地投来一眼,宛如静幽幽的深潭:“结婚了。一毕业,家里就给他定了一门亲,听说是为他病重的老爷子冲喜。喜事才办过没几天,老爷子还是辞世了。还听说,后来他离了家。之后的事儿,便不知晓了。”她的嘴角似乎还嗫嚅了几下,却偏又笑了,摇摇头,再无下文。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嘟咕嘟”的猛喝下去。
房间里再度沉静。夜色越浓,凉意也随之漫溢了进来。那一晚,窗外悉悉索索地响了一阵“落雨声”,冻得琪琳裹了被子,不由分说地钻进了沈络的床。
一觉醒来,地,雪白雪白的,天,湛蓝湛蓝的,焕然一新的世界银妆素裹。向晴一阵大呼小叫,一骨碌就爬了起来,胡乱地穿了衣服,兴冲冲地奔到了楼下。脚下的积雪吱吱响的清脆,低头一看,才发现趿拉着一双拖鞋,积雪直往袜子里钻。几分钟的时间,雪粒就湿淋淋地附在上边,像被湿漉漉的狗舌头舔了个遍,凉丝丝的。沈络和琪琳随后也赶来了,戴了帽子,围了围巾,还套了手套。一见面,就撒欢儿地玩雪战,捧起雪来,银花飞撒;揪起雪块儿,冰条乱抛;稍加用力,雪球投掷……“脚冻木了,冻木了!换双靴子去!”她急急地推开她俩,可她俩铁将军把门般,又是一番闹腾。头顶一阵“雪花雨”,仰头一看——修长的翠竹,一晃悠,雪花簌簌自上往下坠跌,转瞬间眉毛白了,头发白了。三个“圣诞老人”又是跺足,又是蹦跳,晃动着脑袋,一拔拉雪花横飞着出去。甩不掉的一些雪花顽固地粘在发间,钻进发隙,贴到衣物上,被她们热情的折腾之后,周身冒“烟”。这从天而降的礼物,在初生的阳光的映照下,四周五彩霞光般绚丽,晃得她们幸福得发晕。
小区里渐渐热闹了起来,欢叫声、嬉闹声一浪一浪地此起彼伏。陈阿姨招呼着她们过去,扯着蒸腾着满头橘黄色雾气的向晴往屋里拉,边走边回头看琪琳和沈络跟上了没有。
“这样闹,可是会伤风感冒的,你们这些少不更事的。把外面的湿衣服脱下来,烤烤火。”
“不湿!”
“现在看着不湿,这湿气都暂时冻在头发、衣物上,化了水,就全透进身体里了!”
陈阿姨埋怨着,让她们仨围坐着在烧红的电炉丝旁。“我家老汉出去了!”她交代了一句,“湿衣服穿在身上,这寒气若渗入体内,还可能会引发高烧。”
果然,不一会儿,雾气成团地包裹住她。向晴像蒸馒头似的,从头到脚呼呼地冒气。沈络扑赫一声乐了:“雪人,融化的雪人!”
“我还想堆个雪人!”向晴看了她一眼,“看看你自己!”
“融化了,融化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在蒸桑拿!”
“云蒸雾绕的,像得道的仙人!”
烟笼雾障的三人一嘻哈,就忘了时间。直到陈阿姨家的那口老钟叮当乱响,摆动的钟摆身子抽搐着,吃力地荡开一个小小的弧度,又抖抖索索地收回了脚步,这才“哗”的一声立起,“要上班去了!”急匆匆地冲回楼上。琪琳原本不着急着离去,但见她俩急速撤队走得慌乱,撇下自己一个,也不好逗留着不走,代她们谢过了陈阿姨,随后也返回了楼上。
“下午记得喝杯红糖生姜茶!”陈阿姨探出门外,冲她们一阵风远去的背影喊。
这一场狂欢还没消歇。今冬的第一场雪,把座座高楼修饰得箱箱柜柜似的整齐,全刷上了白漆。行驶的公车上,向晴把脸贴在玻璃窗上,贪婪地望着窗外的世界。疾驰的汽车在雪地里跑,像骑在云朵上。她觉得自己脚下驾着一团云,在移动,轻飘飘的,格外奇妙。路旁大如蘑菇伞盖的树木,被一只只白绵羊驮着往后跑去,而一辆辆轿车则面包团似的,裹着面包屑追着走……看着,看着,她乐了,喜眉笑眼地巴在玻璃上。
“终点站到了,姑娘,你下车吗?”
她一回头——呀,满车的空座儿!笑咧咧地冲司机一点头,慌里慌张地下了车。
坏了,迟到了!向晴暗暗叫苦。一夜骤降的松欢的雪,一经踩过就结实了,压根儿没法跑。一跑,脚下就打滑。向晴呼哧着热气,在嘴边挂着一溜烟团,小心翼翼地走进公司。意外的是,这里竟然找不到一个在雪地里留连的人,更别提玩雪的人。小风飕飕的,不动声色的冷。冰天雪地里,向晴站在大楼底下,大睁着眼睛仰面望着矗立在面前熟悉而陌生的几十层的楼房,第一次感到莫名的震动。
迟到了!她缩着小步,尽量放轻脚步,追随着的是同事们抬头注视她的眼睛,眼神里加了很多的表情符号。
“好大的雪!”她显然答非所问,笑得也有些尴尬。不过,答案似乎并不重要,大伙儿又低头忙自己的了。
郑惠敏则像录音笔似的,执着地支在那儿,等着她更高明的回答。她打开自己的办公间,回头冲郑惠敏浅浅一笑,匆忙掩上了门。
“难道不该为这场雪欢呼一下?”向晴站到办公间的玻璃窗前,又兴味盎然地对着窗外的雪景展颜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