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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冉草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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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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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的对弈》连载

第四十章 旧影集上的银色项链

一整天过去,徐夏箐连个影子都没露过面儿。似乎,昨天是过来兜风的,然后,一阵风来,一阵风去,就没了痕迹。许向晴半信半疑地以为着,照旧在她助理的位置上做着自己的事儿,无波无兴。

回家时,山风摇晃,雪落早歇。沈络比她早到家,见她进门,就关切地问道:“绕走了几圈又回到原点,新上任的徐经理待人如何?”

向晴低头看了看手机上往家里打过的那几个未接电话。快过年了,在回家之前,得给家里人买点儿什么呢?她一头想着,便淡淡的回了一句:“一整天了,也没见她露过面儿。”

一旁,往眼窝里种过草的琪琳扇着长刷子,乜斜着眼,在往上头刷漆,刷得睫毛上根根草儿冒黑,裹了几层煤屑。听向晴这么一说,从杂草埋里抬起头来:“这般作派,若是草庐出身早就蔫黄了。这位绝不是普通的民女!”

“戏文看多了吧!”沈络和向晴异口同声地回应她。

见她刷完眼窝里的杂草,又给唇上加漆,向晴不解地问她:“夜深人静的,刷完漆,一会儿还得洗漆。这洗洗刷刷的,难道就是给我和沈络看?”

“别理她。她这样洗洗刷刷的,一天可以造就几副面具,自唱几出戏。”

事实是,琪琳真的是戳中了要点。如她所说的那样,时间像黑洞洞的投递口,一小时,一小时地投递进去,永远没有填满的时候。“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在琪琳那儿,一切都改写。她只为自己描述,即使打坐到三更,慢慢变成桃色,也只是关乎自己的事儿。她越来越像搁置了许久的油画,浓艳而老旧,捂着耳朵做梦,一副撞壁之后的透明。

对于这点儿,沈络和向晴也是知道的,任由着她坐在镜框前简单地绽放,不问季候,一丝不苟地让自己开花,开成一朵只管风调雨顺的花朵。

这个夜晚的神奇,不在于琪琳的自我陶醉与孤芳自赏,而仅仅因为向晴的一本旧影集。那是向晴童年时的一张黑白照片:穿着红色肚兜,头顶一撮草的她不过四岁,胸前挂着一条银色的圆珠项链,晃着一尾鱼身的项坠悬空在所有人的眼里。

“咦,向晴,这个鱼身项坠有什么特殊的意义?”沈络问。

向晴对着照片抚摩着,漫不经心地说:“我也不知道。我只听我妈说过,我前世是鱼,出生时也像鱼一样地游出来。也许是这个缘故吧!”

“谁不是这样游出母亲的身体的。我妈还说,我是父亲带来的小蝌蚪,后来慢慢长大了,就成了一尾鱼的。”琪琳不以为然地反驳她,说着,往洗浴间的镜子前跑,仿佛她失踪已久的魂魄就挂在那面镜子上。

客厅的木椅子上就剩下沈络和向晴两个人。她们直逼着那张照片,安静得像匍匐在浅滩上的蕨草。直到陈阿姨敲门的声音“笃笃”地响起,并且卷起一场风暴,失去平静的空气里慢慢泅出了一股凌乱。

“有药吗?和胃的药。”伴着一串敲门声,与之同步的是陈阿姨急着寻药的声音,“老头子又犯病了,家里的药用完了!”一见到开门的向晴,陈阿姨就包裹不住地往匾上倒豆子,“啪啦”就是一堆关于陈老汉胃病复发,绞肠刮肚的疼痛症状。

“有,有!”沈络的老胃病常防着。“香砂养胃丸”、“胃必治”、“胃得安”这样的必备药常常连体婴儿般随带。她一头应着,一头就往自己的卧室里取去。向晴则嘘寒问暖地请陈阿姨进屋,安抚她。

沈络的药瓶子刚拎出,放在长木椅上的旧影集也同时印入了陈阿姨的眼帘。

“这个孩子——”

“是我!”

“是你?”陈阿姨的手指在半空凝住,她捧起影集,对着向晴胸前晃动的那条银鱼项链半晌儿没有后话。

“嗯,是我!有点儿傻吧!”

陈阿姨回头又端详了向晴许久,“真是你?”说着,摇了摇头。

“不像吗?是变丑了,还是变漂亮了?”向晴咧着嘴儿笑,她也觉得那张旧照片上的小孩儿很丑,丑得不想相认。说着,那张照片出乎意料的,像影子似的滑出影集,落降下来。陈阿姨弯腰拾起,一手拿捏着,一手的指尖抚摩着照片,双唇微颤,喃喃自语,却听不真切。

灯光爬着,成堆的疑团打坐在向晴脸上。

是沈络打断了他们:“陈阿姨,这药——”

“哦,药——”陈阿姨放下照片,接过药,“走了,谢谢啊!”走到门口了,又回头细细地端详了向晴一小会儿,这才转身离去。

琪琳也晃悠出了洗漱间,她一脸狐疑地看着向晴和陈阿姨,然后,就管不住舌头了。“欸,向晴,陈阿姨好像有些激动。”

“也许是走楼梯引得气喘的缘故吧!”虽然向晴这样回应着,却也按捺不住猜测——她对着旧影集上的那张儿童照又细看了一回,鱼形项链是晃动的,对着镜头发光,发亮。那是一头胖头鱼,细而密的鳞片纹饰让光影发生不同的折射效果,而更显得银光闪烁。不过,她对这条鱼形项链毫无印象,从有记忆开始,从小到大,从未佩戴过,也没听她母亲提到过。是母亲将它收拾、保管好了,还是仅仅是一条普通到不值一提的小佩饰而已?

拿了药瓶往楼下赶的陈阿姨,开了房门,把药瓶往陈老汉手里一搁,就奔向自己的小卧室,推拉开床头柜的柜门,翻出一本旧影集来。

陈老汉眨巴着眼,看陈阿姨居然撂下药瓶一言不发,就兀自忙自己的事儿,便恼了,扯大了嗓门:“嘿,老太婆,水呢?”

“水,自己倒去!”

“嗨,我胃痛,你不知道吗?”一生气,血色往上涌,一张脸涨红得像烧红的硬壳虾似的。胃部又是一阵抽搐,他按着腹部一侧,挪着步子往茶几走,声音弱了几分,依旧埋怨着:“真是岂有此理!这个死老太婆!倒杯水,能咋的?”

“是,是,就是这张。”跌坐在床沿的陈阿姨笑着落泪,泛着泪花凝视着旧影集上的婴儿照。时间在她面前,成了标本,如期归来。

那是一张熟睡中的香甜的脸,窗外的光斜斜地洒在婴儿的脸上,洒在木质的婴儿船。睡梦中的婴儿,手里还拽着一条晃眼的银项链:

一道门外,懵懂的啼哭声撞开了宁静的乡村的清晨,惊飞了屋外林梢的鸟鸣,扑棱着翅膀投入下一片林子。晨光中的竹林被雾洗过似的,清风习习青翠,摇曳。木篱围就的小院子里,一户人家刚刚生产了一个女婴。

从接生婆手里接过婴儿的林忆蕾欢喜地对妹妹说:“嘉,你看,多可爱的丫头啊!”

“丫头?怎么会是……”林忆嘉背过脸去,两眼望着窗外。

“多水灵的丫头啊,呵!”

“再水灵,也不是他爸要的!”林忆嘉回过头来,幽幽地回了句。

“抱抱!不是他爸要的,也是他爸的种,怨谁?”说着,林忆蕾将婴儿往林忆嘉怀里放。

忆嘉环着的手臂僵硬,并没有因为这个小生命的停泊而变得温柔。她木然地看了一眼怀里的小生命,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个一出生就被拒绝,不被接纳的小丫头,哇啦哇啦地哭起来。忆蕾只好弯腰重新把她抱回了自己的怀里,埋怨着:“哪有母亲不抱自己孩子的?”她给妹妹掖好了被子,安抚好了啼哭着的小东西,又忙着往厨房张罗去了。直到天色低垂,忆嘉都只是平静地远远观望那个睡在婴儿床里羸弱的小人儿。

那些浮世里的松针,软而带刺。想起这些,林忆蕾不禁又拭了拭盈眶而出的泪水。她轻轻地抚摸着照片上睡得香甜的婴儿,慰安着一个可怜的孩子。

这个小人儿从一出生就一直被日子挤得满是碎屑。不足两个月的她在一个稻草焚烧的秋天由她的母亲——林忆嘉抱到一个偏远的山村里,完成了“狸猫换太子”的一出不为人知的一幕。

除了留下一条可供将来辨认的银项链外,就只有搁在姐姐忆蕾这儿的婴儿照片了。林忆嘉没有在家里留下半缕蛛丝,直到离开人世,她也一直没有机会,或者是根本没有去触碰过,她当年留下来的那两样物证。那张照片,一直保存在忆蕾手中,而银项链就留在了沦落在这世间不知何处的小丫头身上。这个娴静、柔弱的女人,竟然没给那个小生命留下一个可以用来思念、呼唤的名字。

对于这些,忆蕾深知她的无奈,却还是不解她的残忍与决绝。为了保住她在樊家的身份和孩子的未来,忆嘉的人生辗满了碎片和叩问。这些,只有在她越来越沉默,越来越阴郁的背影里被忆蕾读懂。

忆蕾清楚地知道,一些东西已经在忆嘉胸口长成荆棘,扎出来的疼和伤口都被她深深地网住。越是兜不出一丝风来,越是埋得生疼。然而,直至最后离开,她也没有在最深知自己的姐姐面前倾吐过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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