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ling!”猫一样嗲着嗓子的女人在和一个男人说话,声音像麦芽糖,隔着很长的空间还能拉长丝。
沈络的耳朵立即多开了几个接收频道,顺着声音,调频信号。琪琳的声调在几分钟内迅速变频、调和,像过滤了几重的防护林,风声又柔和了许多。
沈络扭过头,看到门外一个穿着一件黑色及膝长装风衣的男人的背影掩去琪琳一半身影,只留下格子长裙一个弯腰撅腚的侧影,还有那灌穿过耳际的鲜嫩得可以滴水的声音:“你说,上哪儿?”
从左侧虚掩的开了个大口子的偏门可以看到一群正在做美容的女人,敷着面膜,绿的、黄的、白的,像菜窖码放的白菜——卧着,温顺极了,不动也不语,静静悄悄的等时间把她们漆得更水灵、更白润。
坐在沈络旁边的一位穿着红色连衣裙的中年女人也在修染指甲,略显富态,像菠萝蜜似的金碧辉煌,肉汁肥美。腰围一圈被连衣裙的腰线箍得发紧,层层叠叠的,一览无余。但是,为人和善,一直笑容可掬的在一旁看她左顾右盼的,便问道:“第一次来吧?”
“呃!”沈络对着那张保养得分外紧致的脸庞轻浅一笑,把听到的话牛吃草倒嚼般,倒腾了一回——中年女人必然是窥得了她跑得比风还快的眼神,也读到了生分的,与四周不太融洽的她身上的那份孤立。
现在,她陌生地看指甲上的花朵一点点地绽开,紧抿着嘴唇。粉刷完那些油亮光滑的指甲盖,她重生了,舒展开坐得生硬的姿势,把每一粒呆在这儿干瘪下去的细胞又重新唤醒。走出大门,离开那香气萦绕的空间,长舒了一口气——这外面自然清新的空气更体贴她的肺。她发现,自己就是一块石头。
向晴“咯咯”笑个不停,拎起沈络精致的手指说道:“啧啧,原肥土沃!这里流光溢彩,漂亮的石头会开花哪!”
沈络一掌拍开她,故作夸张地说:“难得它们被宠幸了一个下午。失宠了好多年,都快忘了还有这样独领风骚的时刻。”说着,故意扇动着那几十根长排栅栏般的假睫毛。
“我把耳门关上,留你自己在这儿慢慢造句,顺便也好好享受得宠的滋味,顺带呵护你眼窝上的那丛草呵!”向晴笑着转身回屋,“我也得发泡一下发干的脑袋,bye bye——”
她一往被窝钻,就钻进了第二天的清晨。这一天,向晴比往日都起得早。被秋意拔凉了的清早,一路问候着身侧若隐若现的晨雾,时不时呵上一口气,若云若烟,暧昧地穿入雾团。风盈袖,好辰光。抵达办公楼的底层时,她意外地发现“卢拉”已经早早等在那里。然后,看到那欢纵的白色身影后面,沈络所问及的“酒家”也候在那儿。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她的赶早,他牵着“卢拉”在四周云雾蒸腾的大清晨出现在她的面前。白雾缥渺,调笑般饱满地团团盛开。一卷画布青山绿水般展开了,他设好了幕布,却只是清了清嗓子,轻咳了一声:“早!”
一切清寂、明亮,没有一滴声音。向晴睁大了眼睛,她在这个宁静而充满骚动的清晨,周身缠绕着蚕茧的香气,静谧在其中,喧哗在心灵幽巷。她试图伸长脖子仰望,却偏偏低头不动。
他们就这么站在如纱帘般的雾气中,亦近亦远,亦远亦近。“卢拉”在两人脚边绕了又绕,转了又转。而后,身侧开始有喧哗上演,有若银饰摇晃,画布漂移,浮动的身影从左右、前后过往。隔着三米的距离,她轻轻地:“嗨,早!”,呼应着,小小喘息,匆匆转身,眉心一朵桃,叠叠摞摞。
所幸,有那些隐约如帘的雾气善解人意地包裹着她。她的脸竟然在发烧,隐在漫不经心地缭绕着的微凉的雾团里,像窖藏。
“等等!”他在她身后叫住她。她停了脚步,在原地装作呵手,雾着脸儿,顺势拿冰凉的手捂着发烫的脸颊,不让两朵绯云开了坛,自己从指缝间溢出来。却听到他在身后顿了顿,“没什么了!”
她不是细水,还是拥挤着千江汇流的感动。以至于,她走到董事长的办公室外还抚平不了心绪,停驻了须臾,踌躇了片刻,才鼓足勇气敲门。没想到开门的是秘书,董事长出差了!看来,暂且只能随遇而安着。
转回营销科时,办公室来的人寥寥无几。比向晴早到一年的江纾刚端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见到向晴进来,立即很礼貌地站起来问候:“许经理早!”反倒让向晴不知如何回应,简短的一句“早!”便往自己的办公室紧走。
左偏门上的经理办公室大门紧闭着,但没锁上,一切照旧。她还是如常地推开自己的办公室,办公桌上的水培文竹亦如往常,青翠挺拔。
那天,她自在如一株水培文竹,清水上挺秀身姿。所有的文件依照惯性径直奔往她的办公桌。她也照例翻阅、批注,分类整理好后再做了相应笔记。
郑副经理也拿了一份可有可无的表格进来,把门敲得像机关枪打铁靶,“当当”响。表格是关于她们“推广小组”的目前开支情况的。这张表格,早在一周前就见过。当时她与大家在确定了活动方案后,一道估算了整个活动的预算,在允许范围内还可节省10%的开支。向晴扫了一眼表格,发现开支项目中多了一个住宿项,费用正好是预算中节省的10%的同比值。
郑惠敏也不急着出办公室,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拿了喷水器往文竹上喷水,喷得叶片上挂满珠帘。“总开支正好在预算范围内。许经理签了字,我们就可以向财务科支出部分资金作为开支。”
“目前,我所习惯的身份还是许秘书,代理经理做审核记录。在任职经理未上岗之前,这些事情暂且缓一缓。不过,您放心,为了不影响“推广小组”活动的正常开展,在本周之内,具体的活动开支情况一定会落实。”
她太清楚郑惠敏的多项式计算,分明是在试探她的态度。这样刀尖上耍杂技——硬逞强,就能比划出个高下了?
“全公司都知道,你现在就是代理经理。签字的活儿,点个头就成,怎么就成一字千金了?”郑惠敏放下手里的喷水器,话中有刺像吃了几根蒺藜。
“是的,不过是代理经理,还没正式接任。郑副经理,不妨再多一、两天的耐心。这张表格捂在大家手里也不是三天两头的了,再急也不急于这一时,你说是吗?”她还了郑惠敏一截不冷不硬的软钉子。
“许向晴分明是耍太极拳。”郑惠敏出了办公室就撞上郝淑静大划拉着伸长脖子,不声张地冲她张嘴问。她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斜瞥了一眼向晴的办公室。郝淑静忙替她拉出了办公椅,让她坐好,继续干巴眼。
“看什么?回去。过两天再看。这甲鱼的肉全藏在肚子里,只稠不稀。”
正说着,看到向晴从办公室里晃了出来,叫另外两个“活动小组”的负责人进了办公室。郑惠敏和郝淑静像冷锅里爆豆,瞬间没声音了。她们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麻绳上发了电灯泡,搞错了路线。许向晴接下来要做什么?如果一不小心成了蚂蚁吃黄蜂,反倒挨了一锥,那就不合适了。就在她俩还在权衡着时势,揣测着向晴的三招六式,想得浑身是病时,沈络忽然一个电话过来,唤郑惠敏再到办公室里来一趟。难道,她耍的是缓兵之计,现在这么快就倒戈相向了?
果然,进了办公室,另外两位负责人也在。办公桌上平摊地摆放着三份表格。郑惠敏探头一看,自己刚递交上去的那份表格在最左侧。另外两份表格的数目都比最初预定的数额小了许多。就这么一会儿,向晴就着森林里烤火——就地取材,拿着底儿,好尖对棱地与她比划。她也不吱声,推着磨盘看动静。
其它两位负责人出去后,向晴把这三份表格转个方向,直接对着郑惠敏。“如期完成,减数支出,比预定额降低了15%和9%。这就是另两组的完成情况。”
“‘推广小组’的总支出包括最后一个周期的活动开支在内。”郑惠敏想着蝌蚪变哈蟆——要甩尾巴。
许向晴看在眼里,随了她的话:“接下来,就剩你们“推广小组”的最后一周期的活动情况总结了。大约一周后,详尽的表格量化就可以实效地呈现了。如果上任的新经理,同时面对这三份表格,将做何感想?”见她在一旁不吭声地扳行情拿价,便接着说:“既然这张表格还不能作为最终结算,所列的清单中有些项目也还有待于最后核对,不如先保存在郑经理那儿。等完成了再上交,如何?”说着,把表格递还给了郑惠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