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次又一次地追随着梦境,穿越来路,静观流年。她说,梦里梦外皆是归宿,不过是流年里来来回回地漂着,静观其间,笑看一路。她的茶吧长廊外,长长的藤蔓弯垂到地面,次第开着小花。满眼的绿在跳舞,不停地忽闪着亮光。木制的大门,铁门环轻轻叩响,门扉便会洞开——青瓷水缸一个,锦锂几尾游弋,莲花几朵打坐。顾客不多,落座的皆是淡然静寂的人。茶水氤氲,咖啡溢香,有时捧本书坐于蒲团,一呆就是半天。小店静谧如水,却正是她喜欢的恬淡。
这世上,总是还有那么一些人坚持着不被人理解的事儿,一些被称作情怀的东西,在功利者的眼里形同一张废纸。然而,他们喜悦于落伍者的姿态,因为成为自己,而有着独有的温度。她的小说一页页地翻动,年华流转,人事变迁,云卷云舒;有时端着茶水,坐在水边的长廊,一边欣赏微风斜阳,一边敲打文字……不知不觉时日飞快,生命在那里跌宕起伏。至于那些书写,用她的话来说,就如同汰洗与履新,让她在除自己以外的世界里又经历了另一个时空的游走,有了另一番体验。愉人,不如悦己。这便是她爱上那些活页的故事,为之神魂颠倒的原因吧!
博尔赫斯说:如果有天堂,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她则说,天堂应该就是内心里笃定的世界。这个世界即使是座空城,飞向自己,城郭便有了自己的天空。天空再高,半梦半醒间,行走在路上的那个自己,最真实而高远的自己便是自己的天空。
身外的人流走走停停,惯用语仍然简单,她们用“她”一字安放下诸多,对面藏着妖精或者草木,向晴用左眼看火的样子一嘴伶俐。好在时间宽容地接纳着一切,修改着一切。乔琪琳当上了孕妈妈,为此素面朝天,不饰脂粉。小店仍在开张,仍旧有眉眼活泛的顾客络绎不绝。晓花成了二宝妈妈,小吃摊点也越来越红火,筹备另起炉灶的火锅城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沈络不紧不慢,依旧在旧旅程里更替着。偶尔,听说她依然简简单单地活着,不做任何修辞。梦中饮水,只做艺术品般的心意手工皂,兼职的工作也诚诚恳恳。听说,她依然故我,制作的手工皂肌肤透明,纯净得像一粒可以穿透的水滴。每个人的境遇不尽相同,却又一切平易得就像街边的路人甲、乙、丙、丁。有趣的是,所有的人都似乎生活在丛林里,道路众多,抉择众多。然而,每条道路的那头总有新的抵达,总有一块属于自己的领域。
她和沈络聊三毛在西柏林苦读德文那年,把书埋在雪地里,想着逃课,那个随性的自己令人销魂。说起北极人煮雪的传说时,她笑语晏晏。隔空传递的琐碎,如鸢尾花般吐出三瓣———理想、光明与自由。在旺盛的夏季,她执有一把打开清凉世界的钥匙。或许就像毛姆所说的:“只有诗人同圣徒才能坚信,在沥青路面上辛勤浇水会培植出百合花来。”然而,终归有人执迷。
她说,有人活得很苦,一路失去了双眼;有人活得很累,一味地打捞石头;有人活得失聪,一径南山落雪。沈络拿满是泥巴的指尖按了手机上的免提,问她,那么,你是哪一种?
她傻傻地笑着,说,提着一篮子的星星沿街叫卖的那种。笃信星空,仍旧喜欢不切实际的梦。沈络送了她一株月桂树的图片,戏谑,给了她落满露水与星光的据点。
向晴微笑着收下,静坐在那里,称四周青草蜜香。人生,不过如此,衣衫单薄,仍有慢的事物熬出异香,前来投奔。两个愚钝至极的人物,鼓着小耳朵,在电话两头不知倦怠地放牧,复苏一点,萌芽一点儿,衣袖间竟然落满了芬芳。
一小段地停滞,是关于那场突兀的关于凊箐泳池的“意外”传言。而“林倩篟!”那份樊启阳落在了茶几上的病历,更是纠缠得沈络千丝万缕盘桓在蝶形翼状尾锥骨病变的种种揣测中。日历一页页地翻过,仿佛经向晴这么一扬手,沉缅其间的鱼裙与蝶翅从“天方夜谈”中忽扇而来,在她的梦境里反复出入。她的担忧将信将疑地根须般繁衍开。
直到向晴的突然出现,关于那场溺水的传闻才不那么坚硬。她笑吟吟地拧开房门,放下简易的包裹,冲沈络一脸错愕的神情微微一笑,打开衣橱,拎出自己的衣物,径直上洗漱间淋浴去了。
短暂的时间里,沈络兀自对着镜子照看了数回,方才回过神来——她是熟识鱼裙与蝶翅的。那渐次丰盈的鱼鳍和落满星光的蝶翼,那些在众人眼里不合医理,浮夸、荒诞的天方夜谭亦真亦幻般离奇。对着那个出浴的向晴惊呼:“大梦一场?让大家好找!”
“勿惑于形,请炼于心!我不过是熟睡了一场!你忘了,我是鱼身转世?” 像丢失了一段时间的人,脱离了所有喧嚣与浑噩的现场安安静静地归来。她唇角的笑意更浓了,擦拭着头发,调皮地笑,微笑的弧度刚好悬挂一弯上弦月。
提起“蝶形尾鳍状椎骨”,她报以更大的平静,“人生就是一场自我的对弈。”她笑得更加充盈,更加明亮。她说,她现在空着一颗心,真好!就像是身体里的一个记号,内心的一种深度,因此饱满得更加真切。它一直在放空自己,无限伸展,充满魅惑。
如埃埃厄海岛上归来的精魂,那具绣满星空的身体活泼泼地把“天方夜谈”又重新召唤回来。没有喀耳刻,没有女巫的诅咒,她唇角绽放的一朵微笑,犹如一场精神的还乡。时光一漾一漾的,满屋子旋转的萤火与星光。
那中间间隔的时光,胭脂暗香、窈窕拂柳的那个女人仍然偶尔会出入她的梦境,但还是如拂掸,一下一下地拂淡了,逐渐在波光里模糊。浮生若梦,她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女人,之前似乎也不曾真正遇见过。
而银鱼项链、白玉手镯和老照片装在整齐有序的盒子里,与她身上的软骨翼状物质,被她嘻笑着拈接、勾联,却道:“杜子美说,老去诗篇浑漫与!我的这些皆是流水。浑身长满河流,无别事,看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