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报到,人事部的罗经理通知她,总经理秘书传唤,让她到总经理办公室一趟。带着忐忑的心情见到了那个长得又高又帅的冷面上司——文质彬彬,但一脸淡漠,不拘言笑。一个照面就只觉一道冰墙林立,气温骤降。
“你是新来的毕业生——许向晴?”
“是!”她这么应着,却见上司不语,只是上下扫视了一下她的穿着,十秒钟之后,微微一颔首,说道:“你先到人事处去报到。具体的工作,他们会指派给你。”就在她开门要离开的瞬间,听到他在身后又补了一句:“另外,明天上班最好换套合适的职业装。”她有些尴尬地卡在门口,低头看了看自己粉色的连衣裙,那是毕业季刚买的新裙子,尚还带点稚嫩的学生气,虚虚地回了句“嗯!”
“饱汉不知饿汉饥!”她在心里黯淡地闷想,囊中羞涩,却又要开始为置办新装发愁了。
这是一场什么样的礼遇?新员工被总经理接见,她该说是受宠若惊,是摸不着头脑,还是惴惴不安?或者是三者兼而有之吧!
走出总经理的办公室,一抬头,她的目光立马被大厅里的数十双眼睛直勾勾地盯了回来。向晴慌忙含笑鞠了个躬,急急退出。转过一道弯,回到人事部。
人事部的罗经理客客气气地拔通电话后,让向晴径直前往营销部。就这样,向晴成了营销部门的一名文案。虽说与她的专业不同,但却很能挑战她古灵精怪的独特。
营销部的黄经理和颜悦色的,看着亲切,但不怒而威,自有一份庄严。让她先熟悉一下环境,看看以前的一些文案,了解工作性质和特点,找找感觉。
办公室里都是些年轻的面孔,微微点头致意,便算是彼此打过了个招呼。向晴在指定的位子坐下,东张西望,没人搭理。见众人扎在各自的电脑屏前,埋头苦干,办公室秩序井然。于是,打开电脑,阅读起电脑里的一些旧资料和一些历史营销文案。无聊的时间漫长得如蜗牛背上架着的秒针。稍事不久,这颗才抽芽的“种子”就衬在一大片“森林”里,显得有些孤零了。终于等到有人发话了,向晴就开始一波一波地转动于办公室的前后左右。
“你帮我把这份草案递给财务科的小姚,请她核算一下大致费用。”
“你过来,帮忙处理几个电话。根据来电显示,选择参照这个单子上提示的对应单位和价格回复对方。会吗?”
“你是叫……?哦……把这份文件打出来,然后分别发一份E-mail到财务部和企划部。发件邮箱是这个。”
她的名字被简单省略,没有气息,没有温度。尽管如此,她还是乐于有事可做了。接下来周而复始的便是绞在陀螺上转动。她几乎包揽了办公室里所有人的副手工作,彻底地成了一个泥人,随便谁用手一捏都可以塑型。
埋在这样的日子里久了,再鲜嫩水灵的梦也会一寸寸地被剪短。只要一下班,她就给沈洛倾倒那些零碎。小事唠叨,大事泄愤,像齿轮咬合的每一天,自谙为百炼成钢。
“终南山,总在大楼之外。对于我们这些忙碌的人们始终没有时间顾得上搜寻。”踹掉脚下的高跟鞋,向晴四仰八叉,直跌床心。
“你开始不会用心说话了!”
“是吗?原以为找到了工作,世界就此敞开了大门。没想到,现实的盐碱地里没有发芽的余地!你呢?”
“开始必须是这样的!只不过你是个脑子长在童话世界里的人,在现实的石壁上没挂上你那些奇异的幻想,就会骨头生疼!”
“沈络,你太了解我了。天崩地裂,我也不眨眼睛。我就专为生活里百分之二的奇特来的。”
沈络敲打着酸痛的胳膊,不再回应。这几天下来,她为公司跑单,踩着单车拜访了六家民营企业,三家国企,四家合资企业,还有一家外资集团公司。吃了五次闭门羹,吃着沿街小巷外卖店里简易的盒饭,硬生生咽下干饭,咽到被噎着,噎得泪花滚出来。除了满面尘土、浑身的酸痛外,单子没达成一个。
办公室的李主任五十开外,坐在办公椅上,像个大白面口袋。上了发油的头发梳理得有条不紊、油光发亮的。脖子上,筷子见粗的金项链能灼人眼球。脚上蹬着的那双皮鞋也油光可鉴。腰间别的那条金利来皮带,硕大的金属头豁着牙,闪着金光。浑身上下流光溢彩,简直是金刚钻上涂黄蜡。
然而,一个星期下来,老主任的脸上总挂着秋霜一片。他没有戴眼镜,但是眼睛似乎总是翻向上边看人。偏巧,另一个精明能干的老业务员因家人动手术,请了一周假。办公室空落了许多。每一天早上遇到他时,沈络都得格外小心,生怕一个大喷嚏,就会震落无数秋刀。因此,与老主任办公时,她低眉顺目地呆在办公桌前,都得生捻了几口大气。
她深知自己不能像向晴那样总不切实际地幻想着麦子能种到云朵上。现在,哪怕给她一座贫瘠的山冈,也一定要努力地把稻谷的清香播种到山坡上。否则,她只能面临刚找到工作又失业的命运。她反复分析,这些天来失败的原因。对这几家公司的创办历史和企业文化了解得不多,对相关管理人员的品味要求更是知之甚少。眼下,她要改变策略,变全城搜捕式的渔猎方式为集中式的专项追捕。她得锁定一个目标,全面地搜集资料,而后蓄积待发。她快速地冲了个澡,用吸水毛巾直接裹上正滴着水珠的头发,就猫到电脑前,开始了艰苦卓绝的新长征。
向晴见无缝可插针,就逛走廊,跟着音乐嗯嗯啊啊,继续耕云种月。她执信于:盐碱地里不发芽,就开奇幻的花。她就是头颅挂在云端的那个异数。
咬紧牙关买下来的两套职业装活剥了向晴一个月的伙食费。然而,即便如此,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一个星期过去,两个星期过去,一个月过去,沉闷的时光依旧被琐碎填满。向晴发现自己所谓的“文案”工作,不过是帮忙整理材料,梳理文字,把一些凌乱的草案,整出个“眉清目秀”再交给主任。她的这个“中转站”,不负责开路,只负责在他人开辟出的“新草坪”上锦上添花。
办公室里总是泳池一般热闹,各色鱼游其中:穿着一身亮片,来回闪的;一指点就能辟开一条水路,直奔哥白尼新大陆的;眼珠一白就能万箭齐发,让众生告饶的;油焖尖椒嘴,又辣又烫的;扭着S腰,粘包似的滴油的……独有她伏埋在左一件,右一档的文件里,胶囊粒般被裹在其中,无暇在弹丸之地翻江倒海。她那些奇幻的花,只能保留在种子阶段。如果思维是针,这根针能戳破了外围,抛洒出来倒好。
好在经理虽然喜不形于色,对于她整理出来的文件也从没做出过褒贬评议,但是好歹没有要求卷土重来过。这至少说明,黄经理对于“中转站”工作没有异议,多多少少让向晴有些欣慰。只是她还不知,就在这一个月里,她所不屑的工作相当于经理秘书,在不知不觉中将办公室里林林种种的人才都摸了个底儿。一个月过去,她并没有在公司大楼里再遇见启阳。她的千山万水,独自清静。
沈络的日子却明显过得磕磕绊绊,办公室主任看她的眼神零下摄氏度,让人发冷。一天,终于单刀直入地将沈络这一个月挂零的记录布之桌上,并且目光凛冽地通知她:“下个月,还这样,直接走人。”
领着最底限的第一份工资,搁于刀尖上挑着的沈络更是早出晚归。在这个讲究人脉关系的圈子里,作为新手的她无疑是资源短缺的。“酒香不怕巷子深”这句老话,现在可不管用了。何况她所在的日化公司生产的香皂既无品牌效应,又没有价格上的优势,也没有隆重的包装,更无特色可言,拿什么去与当下众多的洗浴用品较量?
初战告捷,被顺利录用的万丈豪情已经在一个月内日渐被冷风吹凉,却也让她更加清醒地意识到,眼下必须要好好地取取经。一有闲暇读读营销策略,再向老业务员周济民请教,将理论到现实间的桥梁铺架好。
老周毕竟是多年在营销圈里打滚过的老江湖,在同一个办公室里呆着,掂斤把两拿贴得极有分寸。对于沈络的虚心求教反应得不咸不淡,但也匀出了些许时间,扳正了椅子与沈络“推心置腹”地聊了半个小时。只是,一直处于临界状态,不过是附之皮毛,套话连篇,没实质性的建设。临了,还不忘自欺欺人地用这一个月以来一直没有变换过的腔调,没有重音的对她说:“年轻人,头脑活,观念新,点子多。不比我这老人,旧头脑,老观念,谈不上指教。”一个球就回踢了过来。是不是真应了 “同行如敌”,“求人不如求己”?几次下来,再傻的人也看得明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