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云冉草纤的头像

云冉草纤

网站用户

小说
202403/08
分享
《自我的对弈》连载

第七十六章 “驴子拉磨,也有未来”(一)

秋雨绵绵,隔水朦胧中,水皱了,一圈圈的纹在路边的小坑洼里荡漾开来。眼神盯在水上,眼里便也有了涟漪:“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轻笑盼流连,仍是肆意风情。星汉灿烂,月色隐约,她的唇角浅浅地挂着几分笑意,全然不顾清露生凉夜。许向晴醒着,或是梦着,烛火摇曳,开得恣肆。她回转过身来,拉过向晴的手,低头端详了一会儿,又道:“这孩子,手纹这么清晰,长大了,操心的事儿可不少!”向晴低头看手纹,横七竖八的杂纹像纵横的蛛网。“浮世,怎生书?”她泯然一笑,笑底含花,流瀑轻扬,尾鳍一摆,转身消散无影。

这一觉睡过长江水,皲裂的波纹里还有着虚实相生的影子。叠合的尾鳍,不着一言。向晴自嘲地笑笑,说,每个人都在距离自己最近的地方活着。这无穷繁复的幻梦不断萌生、更新与生长,应该就是身体里住着的另一个自己?

一个翻身立起,发现已过戌时。一个打盹,就盹过了两个小时。

“怎样,是不是当真辞旧迎新了?”

“没有,被横梁截了回来了!”

“怎么回事?”

“因为计划书是我拟写的,所以,我得负责将此项工作完成后,方可离职!否则,擅自离职,得扣除三个月至半年工资!”

“一层布做的夹袄——反正都是理。”琪琳一旁乐得胡搅,毒气施尽。

想起当时人力资源部的贾经理直板式的长呢马甲和方正的鞋头,冰棍似的立在自己面前,向晴又重复地表达了一遍。“得扣除三个月至半年工资!这算不算软禁?”

沈络笑了,“也许是瞧出来了,你就是那只驴子吧!伊朗有句名言:疾驰的快马,往往只能跑两个驿亭。从容的驴子,才能日夜兼程。从长期效益来看,用驴子,比用快马,更实在。” 沈络正在研究一款羊脂皂,翻开的书页光滑而富于光泽。如果冻般透明如脂玉的羊脂皂,深深吸附着她的眼神。这款羊脂皂比透明皂的质感更堪一筹。她只有抻长了眼角的余波,回应向晴。

“哈哈,损我也不打草稿,直接说我是驴,蠢驴,不就得了?一纸糊个驴头,能有多大脸蛋!”她斜斜地抛出一道白眼,祥装生气。沈络则仍旧定睛在书页上,浅浅一笑,沉潜静谧。

夜晚诞生剧本,它具有很多可爱的特质,像一场篝火。没有围炉,一样夜话,夜游。乔琪琳手里拿着一本记录本,宽大的翅膀如同产品说明书,呼扇在半空,迟迟不肯落下。她在客厅念念有词,大概是为一批新进的品牌化妆品的出场而默念台词,又时不时地竖起耳朵,朝室内的她俩瞥上一眼,笑纹里还含着未曾干透的维生素的汁液,像喝不尽的狂欢。

夜晚很长,有足够的时间聊聊有趣味的事儿,调转舌头调侃起来,就是一派秋收景象。比如给索然无味的历史捣鼓一些世说新语的味道,给生活弥漫点儿水雾,非得拨点嫩柳把新绿穿上,让烟霞四起。调侃起那些史书漏洞,花间歌啸,剑气难消,然后笑成一团,笑到脸蛋憋得通红,俯仰开合,嘻笑成趣。

聊着聊着,话题又转回向晴身上。

“忽然被截流回来,是不是有种横生枝节的感觉?”

“感觉像一粒石子,一阵急流,一个脚丫也能轻易地被挪动方向!”

“那你就努力长成磐石吧!”沈络一如既往地平和。

“是这样吗?”向晴半蹲着身子,双手在身体外围兜出圈儿,画着弧线,嘻嘻做笑。

沈络忍不住,乐翻了,就抛了团空调被过去:“裹上!”

“就这样儿,是不是有点儿像土豆?生命如此瓷实,还是慢慢生长。”她笑成弯眉一道,一蹲身就成了“土豆蹲”。

琪琳向来鲜妍妩媚,丰艳绮丽,自然不屑。她说:“这年头,连时令蔬菜都得抢占先机,炫出市场。萝卜呆地里,大大小小的,谁分得清?”说着,扭过头去,卷发一颤一颤的,撤退得很有情致。她是要时刻长在高处的果子,看不到粮食的土质、地气以及深处的静笃。她的手里端着的、捧着的,都是光鲜亮丽的广告。

她们各鸣其音,饱满挺括。幸好,夜色温柔,容得下众声喧哗,也纳得住混声合唱。她们像跳跃的音符,无论高低强弱,豆角开花,也要把日子织成五线谱。

就这样断壁坍塌,许向晴被劫了回来,天地是一片雾蓝色。郝淑静眼里的许向晴因此多穿了一层粽衣,分不清内馅了。尽管许向晴告诉郝淑静,再崇高的理想也高不过生活,为了三个月或者半年的工资,她还得继续工作一段时间。郝淑静还是一脸狐疑地审视了她一会儿,没拆走那层皮肤,却像强拆走了向晴的血液似的,不发一言地慢腾腾地走开。

向晴木讷地呆立了一会儿。那些像鱼群一样成群结队穿梭在花间的耳朵,转瞬间就转走了唇舌间的浅薄,而她只能平和地接受这样莫名其妙地馈赠。现在,她深切地体会到沈络所言的那只驴,正合拍地附着在她身上。她自嘲地笑了笑,她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聋哑人。思索的间隙,整个世界被重装。她无暇阅读她们的表情,一叠厚厚的民意测评表在冲她招手。她扎营在其中,再度梳理。

连续两天,她像驴拉磨一般,最大的声音是沉默。直到第三天,她从生产线上归来,带回了一摞图纸。她脸上的倔强和坚韧像一种自我回流,让大厅里的那些唇舌诡秘地被风化了。

图纸是不发声的新产品。每一张图纸都是向晴的纸马,它们饱蘸着设计师和畅想者的深情款款而来。展开的那一时刻,每一份设计都像燃柴,把大家的眼睛照得明亮。静寂了须臾,忽然蹿出火苗。大厅里一阵沸腾。

那是多么健康的火焰啊!向晴嘻笑着告诉沈络,驴拉磨,也有未来。

沈络在电话那头轻声地笑,笑得火苗蹭蹭地往上蹿。她说:“开春之后,可以种几棵小油葵了!”这样跳跃的思维,满场舞动,向晴知道,她一定是在酝酿手工坊的场景布置,小小地笑道:“开春?春色惑人!”两人在电话两头朗声而笑。

月色融融,月亮像天边的一盏灯缓缓移来时,余晖还映着路人的面颊。急流交织的下班潮,在光线中飞舞。每辆公车都客满为患。她眼神滑过的窗外,夜航船泊岸的鸣笛被风捎带了过来。那一刻,偌大的世界里整条河岸晕染着一层淡淡的金晖,清宁如一副卧卷。她轻倚玻璃窗,安静如一名观众。

月色扶摇着树影,一路斑驳着在她身前、身后。陈老汉的房门大开着,水雾蒸腾。他已经好久不赤红着脸儿在小区散步了,但敞开的房门邀约似的,还是让向晴放缓了脚步。

咻咻吹气之后,就是几声轻咳,既密又窄,他的脚步声也晃到了门前。

“回来了!”

“嗯,刚回来!”

“有样儿东西要交给你。”

那条银鱼项链滑进向晴手心的时候,她的手像弹动的银鱼抽动了一下。太熟悉的画面!盘踞在某个角落日渐生冷的回忆又翻覆开来。竹屋里那一双藤蔓般柔软的手臂扬起来的银亮的两尾游鱼,现在就灵动在她手上。那么如梦如幻的,却又跳纵着安坐在她手心。

儿时的旧照片,褪色的刺绣帕里裹着的那份似曾相识,如今都真实得像一场梦境。旧摆钟又在晃动她的眼神,一左一右古怪得能蛊惑人,像诡秘的两眼深陷的摆摊老妇人。

向晴站着挪不开步儿了。她的手心汗湿了,后背也凉出了水。

“就当是纪念吧!按说,是不该……”他的喉结上下打滑了一下,就吞了半截话,停了停,又吞吐道,“不过……我也不知道老婆子为什么一定要把这留给你!”

向晴合上手掌,攥紧了那条银鱼项链。它冰冰凉凉的,在她手心里滑动。四周都是水,水波漾荡,她在漩涡中心,出离——蝶形的尾鳍扇动,腰肢柔软。水在动,水草在摇,绿衣绿腰的女人系着垂苏的细绳腰带,袅娜在水间晃。她也成了一尾小小的鱼,不知道是怎么游离那面水域,开锁进门的。

门内是黑洞洞的。沈络和乔琪琳还没到家。她搬出那张旧照片,缩水的幻像在定格的孩童照片里再次行舟。馨香的院子里有一方水帕,水帕里泊着的一条氧化变黑的项链。它高高地搁在大衣橱上的那口大箱子里。那口经年的老箱子,沉实、厚重。平日,它是上了锁的,守口如瓶,安分守己。偶尔需要打开,得用高凳踮起,悬空开锁。一根平雕的铜条就是一把开锁器。

她抚摸自己的脖颈,那上面隐约有过记忆。海浪一波波地袭来,她回溯的河流像十万朵雪花银,每一朵都带着银器的生冷。卷起那条项链,镜子里的她裹紧了单薄的身体。儿时的旧照片与项链,合安一处。仿佛,因此成为记忆的佐证。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