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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冉草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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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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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的对弈》连载

第六十章 不知名的扇形蝶翼尾骨

局促不安的母亲渐渐变得忧心忡忡,她眉头里锁着的冷霜越重,深邃的眼神越发得清冷,脾气也越发得古怪了。

他父亲便将他潜送到外地求学。他后来听别人说起,母亲极少出门,除了做点女绣活儿,多半时候都站在窗口望着。他的眼眶里便由内向外的一阵发热。再过个半年,有天,他忽然梦到她在阴森昏暗的黑胡同里唤他的名字,狭长的巷弄里四壁全是回音。他从梦境中被唤醒,汙涔涔的坐立起来,心绪不宁。往家里打电话找她时,才知道,人已离世。

他站在骄阳炙烤的故土上,远远望着——嘈杂之中,稠浓的人影将一个消瘦的躯体送远。风从树上割下来的叶子,刀片般抽向他。多年来,他一直无法接受,他当时所站的地方,正是母亲当年送他离去的那棵树下,思念溃烂成伤口。他竭力摆脱旁人殷勤的探问,一路奔跑回家。许多日子,斜倚在窗口的那张消瘦的脸庞,从那以后,就瓜蔓似的缠绕着他。

时间悄然流逝,多少人来人往,像过往的渡船?而许向晴的出现,忽然将旧盒子里的东西又翻倒了出来。她像是他的一本小小的病历书,有着青霉素过敏的小记录,让他自然而然得紧锁双臂,冰墙林立。

现在,他挨得那么近,呼吸是有节律的,但是空气里传来一些微小的晃动,气息也有了蜿蜒的体态。轻轻慢慢的时光,慢慢地落在雪白的床单上。房间里的每一寸空气都长有柔软而深长的触须,每根触须都饱满得蓄满湿润的芬芳。她的呼吸安静、舒缓,而且薄得透明。

她是樊启阳介绍的熟人。关于她的只言片语,除了樊启阳淡淡的那一句——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事儿给安排个?之后,再无其它。他们是分别在两个家庭里长大的孩子,在成年后,突然因为父亲的缘故留在了同一本户口簿里。一个称兄,一个道弟,却礼貌得像宾客。

就在这时,向晴的食指和中指轻微地搐动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碰触到的指尖陌生而新奇。它们在相互辨认中和解,渐渐取得了默契。他的食指缓缓地滑过她的手背,他的手突然盛大无边,微妙地覆盖在她的小手之上。十指相扣,让人柔软,他的气息有些紊乱,像声音的一种自我回流,丰盈而喜悦,甚至有些自我陶醉。

向晴的双颊开始微红。他听到频密的鼓点在耳畔响起来,海潮随之升上来了。他低下头去,发觉自己的呼吸是热烫……而阳光一样烈烈地照下来,在窗外某一片绿叶的扇动中,晃了晃光斑,恰如其分地落在向晴的睫毛上。

她脖颈一侧,光斑晃到长发上,微微一睁眼,触到的第一道目光,就与樊耀阳的双眼短兵相接在医院的病床边,慌忙侧目移开。樊耀阳也倏地一下闪开,神思戛然中断。

护士掐着分秒进来:“醒了?去拍个CD吧!”

拍CD的医生,敞着一口晶亮的白牙,半天没合上。他对着向晴尾椎上那个扇状蝶形的模糊软体物质,眨巴了好几下眼睛,又使劲地揉了揉双眼,凑进了显示屏,一脸惊谔。

“你的尾椎可曾受过重创?”

向晴冲着他摇头,却见那一口白牙的医生还是困惑地冲她摇头。

一个半小时之后,那张奇怪的CD片附带着一份打着问号的疑惑诊断说明,摆放在向晴的主治医生面前:不知名的扇形蝶翼尾骨?

鹤发童颜的主治医师扶了扶老花镜的眼镜镜框,把那张奇怪的CD片举在半空,冲着光亮的方向,眯着眼缝凑近了仔细地瞧了一、两分钟,再扭过头来端详了向晴一会儿,还绕着向晴前后左右地打量了一番。那神色像发现了稀有动物般,既有惊奇的成分,又有些让匪夷所思。

“昏厥过几次啦?”

“第一次。”

“以前,尾椎那儿有疼痛感吗?”

“没有。只有今天发作了三次。”

“发作前有过撞击吗?”

“前两次是因为轻微的碰撞,后一次就没有了。”

她看到主治医师的眉毛挑动了一下,又跳了跳,沉吟了一会儿说:“你得留院观察一段时间。”说完,捣着头皮上稀少的几绺头发,小步快走地离开了病房。

忽然要“禁闭”在医院里等待被观察,这让向晴有些忐忑。周巡了一下左右,她求助的眼神转而落在樊耀阳身上。

樊耀阳见她一双眼四处张望,瞧出了她的心思。

“你别动!”他说得简洁有力,她一时愕住不动,睁大眼睛看他。

他盯着纹丝不动的向晴,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我可以替你去请假。这样,你不正好可以好好休息休息?”

她乖乖躺下。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颈部。她的颈部白皙光滑而且颀长,托起清素的脸庞,像一茎修长的莲。火辣的光鼓噪得他有些发热。

他说:“需要我替你通知家人或者朋友?”

“我自己打电话。”她提了提被子,缓缓地拉起来盖住热烫的脖颈,目送他背影离去,笑成一朵花。

打了个电话告诉沈络,说她一会儿去心意坊。沈络在电话那头轻笑:“你没有让我太吃惊!”电话那头有人搭腔:“正巧!”

搁下电话,一撩被子,向晴翻身坐起。下了床,虚掩小门,探头探脑地和医院过道里的医生护士躲闪退避过几回,就顺利地溜出了医院大楼。

难得偷闲度病假,这无端生起的惬意,美妙得让她脱胎换骨。和煦的暖风不声不响地拂过耳际,每一寸肌肤都青春焕发。她仰起脸,冲着阳光,想到办公室里成堆的待剖解的、稀释了的故事都被抛在脑后,只觉得脚步轻盈,身不由己地自转了几圈。

偶然之间的接力,是来自沈络心意坊里遇见的那个女人。穿着露肩短裙的女人披着流苏围巾,半倚在藤椅子上。亮片的指甲微翘着,横架在叉开的右腿上。金色长发卷绕着波浪,侧拢一侧,一晃就是一面晃眼的金浪。空气中有一股烫过的绸子的气味,还带着几缕名贵香水的淡淡味道。

走近了,造型陡峭的鞋跟就亮出来了,熠熠发光着,呼应着女人脖子上闪光的长项链。女人一扭转身体,包不住的火跃动着就滚了出来。分叉的裙角让大腿白蛇般游动出来,展露得更加充分了。这般穿着,无疑是一种故事的邀请。眉目尚还未加辨识,那个须臾已经毋庸置疑。

故事是否又变作事故了呢?向晴一抬腿进了“皂香心意坊”,一掌就劈在她亮片的指甲上。“从哪儿流浪回来啦?”

高高举起那只精致如姜芽的左手,琪琳的手腕上闪出一只白玉镯子。向晴心想,我又不是戏迷,可不打算在镯子上听你谱几段爱听的戏文。果然,琪琳毫不掩饰如扮相俏丽的花旦,右手往左手腕上一指,开讲了——

沈络一偏脸,捧着一个水砵往展柜的架子上放,一笑置之,大概是已经略知其中一二。

琪琳转身冲着向晴聊开。细节与曲折处甩漏后,向晴发觉,故事无关风月,是琪琳认母的一段新戏。急景如梭,琪琳演不活那份失而复得的亲情,但还是被强拉硬拽着又捡了个半路亲。当然,是藉着认母那段戏份的延续,忽然高出了地台。这比琪琳陡峭的高跟鞋,让她前行得稳当得多。

接下来,顺理成章该是母女团圆,享受天伦之乐的新篇章。然而,琪琳把玩着那只白玉镯子,对向晴和沈络说,很奇怪的是,她觉得忽然要将多年的关节骨架拆的拆,换的换,竟然有些不适应了。琪琳对生母的陌生,不亚于当年继母从天而降的那份吃惊。她得从表皮到五脏六腑将自己修缮过一遍后,才能对那个二十多年前将她带到世间,又将她丢弃了十多年的至亲再认领一次。

琪琳说得艰涩,向晴和沈络也晴朗不起来。原以为那点新戏多少有点重彩渲染,岂料被她描成简笔黑白,灰蒙蒙的,还有点儿哀伤。明明是俏丽花旦,却走青衣线路。拉拉杂杂的那点故事朱门油漆剥落,又磕磕绊绊成了事故。向晴的神情也低落了,试探地低低问了句:“你现在和他们生活在一起?”

琪琳摇头,说:“流浪惯了的人,把旅途都当成了自由。”她敏感的天性,像那满头吸光性极强的金发,根根发梢神经都牵扯着遮蔽在她们面前的枝枝条条。

沈络忙转换了话题:“难得今天大家团聚,今晚我请客,去吃牛排套餐。”

琪琳接过话茬,说,还是她来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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