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寨很小,稍有风吹草动,就能破土。这是初秋的凉风,来临的脚步也伴着雨点儿洒落。小小的方寸之地,总是微风起涟。自从接了那个电话之后,向晴的小世界就处于地震地带,时不时晃动着,余震不止。她不知道,这个消息落在她心间,是不是会突破性地冒出一粒萌芽的种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会是一地惊雪打破了她的宁静。她在未知的莫名的思虑中,耳朵断了弦,混沌地度过了一个下午。
李娅静,一个下午不见,从开完公司的高层领导会议之后,她就蒸发了,没留下只言片语。以至于,向晴把她母亲的手术时间以短信形式发送给她时,左等右等还是查无音讯。向晴一路往家狂奔,一路上还在想着:“她母亲的手术时间就在后天。这一个星期,李娅静是在医院里呆着,而不是在忙于婚事?”
奔到楼房的底层,向晴掏出了肩包里的纸巾,擦拭着满头的雨水,拍扑着身上的水珠。她背包里不声响的手机,停在那个时日里如废咽喉,像她停了长久的束缚,分不清是庆幸,还是幸福。
耳畔又传来楼下1号间的一对老夫妻的埋怨声。这对夫妻就是一对快乐的冤家。能干的大妈总把房间收拾得温馨、舒适,物品也摆放得齐齐整整的,而多事的老汉总有挑不完的小瑕丝。这会儿,她正在炉子边候着,不时地掀开锅盖看看。也许是被蒸气扑得满脸水雾,正拿了袖子拭脸。 “这都几点了嘛?做事总拖泥带水的!”老汉就在一旁哼哼唧唧,说着随手掰了一小块咸饼,“哟,磕着牙了!太难吃了!简直——太不像话!”
“噼啪!”大妈把锅盖狠狠地一盖,盯着老汉几分钟默然不语后,转过身去兀自揉搓着面团,不理睬多事的老汉。
老汉被晾着许久居然也不气馁。“老太婆,你这么半天,还没折腾点什么!”
大妈抬眼一瞥抹着嘴角,满脸不满的老汉:“不爱吃,别吃!”随手拎出锅里的几碟小菜,虽闻不到香味,但色彩纷呈看得让人赏心悦目。
“你就爱嫌吧!反正没你看好的,干脆别吃好了。”大妈一边埋怨着,一边端着菜上桌。重手重脚的,不断地弄出声响。
敞开的大门把一切都公开亮相。向晴的视线曚昽,这一刻恍若回家。她呆楞着,竟然挪不开步子。直到大妈抬眼看她,“下班了?进来坐坐。”她这才不好意思地笑笑,“不了,回家。以后有空再来坐。”说完,居然像窥见了秘密似的,急于躲开。那一刻,她的嗓子眼被堵死了似的,以至于掏出手机,想往家打个电话,却开不了腔。
电话没打。掏出钥匙,开了房门,她只觉得身疲体乏,塌陷在木椅子中。“卢拉”立即奔过来,舔着她,团着她。她无精打采地轻抚了几下它的毛发,继续倦怠地卧在椅子上当披风。她也纳闷,为什么知道李娅静这些天并不是在忙婚事,反倒像抽了魂似的?
沈络回来了,摁亮了灯才发现,她正静静地失神在那儿。“咦,干嘛?病了?”
向晴也不回应。沈络于是逗乐:“哦,有人说,爱情是一种病。你病了!看来,还病得不轻。”
出乎意料的,向晴淡淡地看她一眼,毫无回击之力。
“嗨,真病了?”沈络正要靠前,向晴一个鲤鱼打挺,起了身。马尾一甩,潇酒地转身,“你才病了!”晃回了屋。“卢拉”紧跟其后,摇着小尾巴。
“呵呵,一个鼻孔出气。”沈络木桩似的立了半天,摇摇头,无奈地笑笑,“就爱学水仙不开花——装蒜。”
她想念她俩无话不谈的日子,想起她们的欢声笑语。
“你就是个话涝!”
“话涝遇上了涝灾,呵呵,刚好,顺流而下,一泄千里。”
向晴总骄傲地自称为鱼,说鱼每天都用鳃呼吸,本来一呼一吸靠的都是嘴上功夫。可是,最近这尾鱼的呼吸越来越少,沈络寂寂地想着:难道是因为那一场雪藏,把脑细胞也杀伤了?
所以,那天,她一眼见到追问着向晴下落的樊启阳,不问缘由地就认定了他便是那个雪葬了她的人。
是谁说,爱情就像是一场狩猎?是向晴说过的,还是从哪本书上看过。在这场狩猎的游戏里,究竟谁才是那个成功围猎的猎人?
那天,凊箐泳池以一池寂寂迎接了迟到的樊启阳。雨点纷落如箭头,冰冷而纷杂。樊启阳在雨中一路呼唤着向晴,一路趔趄,一路跌跌撞撞得没有方向。雨声吞没了一切的呼喊。
他不知道这样找了多久,呼唤了多久,直到那种无望像巨大的空穴完完全全地把他吞噬。他就这样飘着,浮着,失去了知觉。不再触碰的伤,在那一瞬宛如睡着了。天地都安静了。
当晴和的阳光洒在启阳脸上时,他已经沉睡了一整晚。面对他的第一张笑脸是樊耀阳,他同父异母的兄长。
“我怎么在医院里?”启阳环顾四周,浓重而刺鼻的药物气味充斥着小小的房间。
“司机遇到你时,你晕倒在路旁,所以直接把你送医院了。还好没大碍,只是着了凉,冲了雨水。”
这一下又被唤回现实。 “哥,向晴今天来上班了吗?”
“向晴?她向公司辞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樊耀阳调过了头去,隐隐地感到不安。“她怎么了?是因为‘蝶形尾鳍状椎骨’?”
他想起辞职当天在公司底楼举着收纳箱的她,一身盾甲,却偏偏沉静地浅笑着,目送他的车子风驰电掣地离去,他的脑海里也充满疑问。
现在,他和启阳一样着急,拨打了电话,才得知“清箐泳池”正被刑侦立案。启阳这才恍如初醒。“她说要 ‘躲迷藏’了,我却找不到。莫非是因为‘蝶形尾鳍状椎骨症’,和我母亲的一样?”止不住的眼泪早已经噙在他颤抖的嘴唇。启阳陷入自己的伤悲中不能自已,根本没留意到眼前的耀阳头发凌乱,唇色发白,正陷入他的回忆里。
他还记得那一天,向晴牵着他的西高地犬一前一后地缓步向他走来。在绿树夹道的小道上,“伽剌”在前头跑着,时不时调皮地绕回向晴脚边,转了一个大圈,再蹦跳着跑到前方。
“我把‘卢拉’交还给你了!”向晴一脸灿烂地站在他面前,阳光在她身后,落下了一地闪亮。
“是‘伽剌’。”他纠正她,有一丝暖暖的笑意在冷峻的脸上如微波乍现,转瞬间就找不到痕迹了。他的确是个不苟言笑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伽剌”的缘故,或者是那天她无意冒犯了他的那句话,让他发现眼前的她与长年围在自己周围的那些只会阿谀奉承的人,讲究很多规矩的同事不同。她就像是放养的动物,不在乎那些条条框框,更不会理睬他那点“高高在上”的虚无的位置。
她就那么灿若阳光地绽放着,嘴角浅浅地上扬。她和他聊这几天“卢拉”与她相处的美好瞬间,告诉他,她把它照顾得很好,健健康康地归还于他。描述着“卢拉”的点点滴滴时,她的话语像一脉清流似的缓慢而恬静,那份神色沉浸在柔和的光亮中,四周似乎都充满了芬芳。
樊耀阳目不转睛地失了神。直到向晴转身离开,“卢拉”低沉而忧怨地叫了几声,像大提琴的低音奏鸣。而后,又尾随着追跑出去,在她身前身后围着双脚兜了几个圈。被耀阳喊住时,它又低低地吠了几声,拿一双隐隐地泛着水的黑玛瑙的眼睛遥遥地目送向晴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