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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冉草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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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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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的对弈》连载

第七十三章 那些向内生长的轴节

“也没什么,迟或早,总会有这么一天!”不是他不悲伤,只是那个年纪的人把生死都看淡了,就像是一次旅程的结束,或者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开始。居然有种“向死而生”的淡然。

向晴反倒拘谨了。她想了想,往口袋里掏钱,发觉兜里是空的,蹲身下去开了行李箱。取钱包时,陈老汉一眼就瞅见了横陈在行李箱里那张照片,吃惊地问:“你也有这张照片啊?我家老婆子还以为……”他正要往下说。

向晴尴尬得像苍老的结巴卡在那里,这捡着的照片没放好,坦露得太直接。正在这时,樊启阳从房间里晃了出来,看到向晴灰黯的脸色,问道:“你也在这儿——上哪儿去了,怎么抹了一层煤灰回来了?”陈老汉咽了咽,喉结一个起落,就安静地归回原处,没了下文。

想到沈络说过她,在地里埋了许久,又忽然被挖出来,难免有些不适应。向晴回应:“刚从外地回来,挖了一个月的地矿。”说着,她蹲下身去关行李箱。

任谁都听得出,无非是说笑而已,而樊启阳顺势就往下接:“那可是好劳力,难怪一脸灰黯包瘦骨!好久没上我那么当义工了,走过地道,挖过地矿的人,要上我棚里多补充点阳光,呼吸些——新鲜空气!”

樊启阳这么说着,声音突然被什么压住,矮矮的,从唇间零碎地掉落下来。他的目光噙在向晴微合的那个行李箱,从渐短渐细的缝隙中够着了那张照片。照片里有很不安静的关节,它缩水的画像在越来越少的问候里还残留着一种想象的粉彩,仿佛藏在身体隐蔽部位的一块不起眼的胎记,虽然一直存在着,但只在注视它的那一刻忽然显明了许多。它多像一朵雪花,触碰到了,就会化成一小朵的水,轻轻地濡湿一次。他的睫毛上挂上了几粒化水的雪花。他没看到,关好行李箱,立起身来,站在他身旁满脸疑问的向晴。他的视线被锁进闭合的箱子里,空壳的岁月在其间翻动,却舍不得发出声音来。

“进来,歇口气儿,再走。”陈老汉这么一说,他才回过神来。

“不了,改天吧!”向晴给陈老汉递香火钱,一边推辞着,一边注视着樊启阳奇怪的反应。是和照片有关吗?那个照片里缠着大把的线团,她也希望有人能挑出线头,好让她能顺畅地阅读一次。

她端详着樊启阳,仿佛故事的情节正蹲坐在他的眼睛里。看得樊启阳回过神来时,眼神避闪不及,一时慌乱,急急地把话往外推送:“照片!”

“照片?”一句话把向晴晾在晴光下。照片里的岁月与光阴都是她一无所知的,所知晓的却又是她不知从何说起的——关于梦境与尾骨,樊耀阳与照片。她站在屋子一角打过来的斜光里,夹在那个90角里,嗫喃着。

“你怎么会有我母亲的照片?”向晴的无语,樊启阳的好奇,正在滤泡茶水的陈老汉也停下了手里的活儿。

向晴迟疑着不语了,目光绞结在正对着门口的那张放大的黑白照上:黑纱之下的陈阿姨慈祥之中多了庄严、肃穆之感,相貌上,她和林忆蕾也仅有那么三分相像。少了那份清逸的风雅,却多了几分尘世的烟火。她的那口陪嫁大钟还在吃力地摆动着,时间总是走得很慢,蹒跚着,仿佛不肯跟进似的。现在,向晴的唇舌也明显得缓慢。

如果,告诉他们这是捡到的,那么在这么掘笨的回答之后显然还要有更多翻倍的解释,再安上许多无稽之谈,才能将它工整地交差。而那样的后续生产,不是她擅长的。她只有讷着像等待刮削的土豆,见陈老汉端过来茶水,急忙接过。一口下去,热烫得有些混乱。

旧物仍旧安静在闭合的箱子里,身上长满了锈。它见过穿长衫的说书人,见过一些无证可拷的事物,然而,它缄口不提,像个隐身的观众。

等琪琳摇晃着波动的光束,桃之夭夭地从远处游移过来,向晴那短小的纷乱终于不必太逼真地继续下去了。匆匆别过还在期待着下文的两人,她把自己搪塞进疾步往上的台阶,一口气绕过转角,这才缓过一口气。

“回来了,也不打声招呼,我好收拾收拾房间。”琪琳扭过头来,拿植了一圈草的眼睫毛冲着向晴,雨刷器似的。

她这么一说,向晴反倒担心起来了,“怎么的,把我的房间整成天宫,还是地府了?”

琪琳只媚眼一眯,笑而不答。这样的悬念里,通常充满了意外。果然,一进屋,巨吞了向晴眼球的是便是琪琳的性感写真海报,横幅垄断了一面墙壁。

“自恋!用得着这么排山倒海的吗?”

琪琳丝毫不理会向晴鼻翼里透出的那点不屑,一抬臀,就往床上坐。左腿往右腿上一架,习惯性地翘起脚尖,开叉的裙角就适时地绽出了一角风光。

“天哪,这大红大紫的被单,是刚从染坊取来的吗?”

向晴的一惊一乍,让琪琳反倒数落起向晴的贫色病,说那素得足以盲了眼珠子的一屋子陈设,没点花花绿绿的补救,毫无生气。

“生气?当然生气!”向晴环顾了一下四周,这烧红了墙壁,耀眼得灼烫的房间热烈如梵高浓重的颜料涂抹。“像《在亚尔的红葡萄园》!你不觉得一睁眼就像在红海中,空气中都有烧焦的气味吗?”

“不喜欢,就把它变回去呗!”琪琳说着就卷起被子,开始收敛满屋的红海。

“算了,今晚我和沈络蜷一屋去。”

“不生气吧?”琪琳像一口张开的红色网袋随了出来,裙子上缕空的部位,像铰出来的红唇,瞬间飞得满屋子都是。

向晴嫌弃地冲她瞥了一眼,回了一句:“生气!”一步开外,就把她逼回去。

然而,不足两分钟,火烈鸟就飞得满屋子都是。大瓶小罐横陈在客厅的茶几上,琪琳的试验园地又开启了。每补充一个新系列的产品,她都要先试用一次,并且将体验记录下来,与顾客分享,以保证真实、确凿的信息传递。那天,她体验的是一款矿泥面膜,涂得满脸绿茵茵的,像不长草的塑胶跑道。多出来的部分,她直接抹颈上和手上,枝丫延伸。向晴一开门,冷不丁地又被吓到。她则强忍住笑意,使劲管住“跑道”上的那几条笑出来的褶子,不让它们龟裂在脸上,任意地开枝散叶,

那天晚上,沈络回来时给琪琳带回了一个绿皂七仔,给她做货架上的装饰品。向晴拿它比划着琪琳,烟熏上一双熊猫眼,就足以和它的大眼媲美,然后绿怪妖娆。琪琳双臂一抱,脉脉一双眼瞅着向晴。她总爱把这些水亮亮的流质的东西当亲属,时不时拿它当招牌动作。向晴也只是作势瞪她两眼,罢了。

沈络的床单上有香皂的气味,琪琳身上有一股脂粉气。“在这里面埋得深了,会起泡泡。而我又该以什么味道来作为自己的标识符号呢?”向晴拉过被单,轻声地念叨着,仿佛这样的遣词措意带着针芒,重一点也能戳伤自己。她告诉沈络,她觉得她们身上都有了独属于自己的气息,而她一无所有,还得像个胃寒的人,裹着自己。

沈络笑了,几时见你这么夸奖过琪琳?其实,你身上也有自己的味道——一扭头,看见向晴把脸伏埋在被单里,不声不响的,以为睡着了,便轻悄放下一对双鱼皂。早已经备好的礼物,每一个细节都与向晴那张老照片上的项链坠子一般模样。

关了灯,沈络在旁边睡下。向晴却还在不肯睡去的章节里,闭着眼睛任那些浮思升起,在黑夜里与睡眠对抗着。她在深夜里找寻着什么,一遍又一遍的。她从没有失去过自己,却又似乎找不着自己了。那个自己,带着不被自我认同的模糊面目生存着。她没有牙齿,没有锐气,她朝着阳光的方向努力生长,却不过是被蒙蔽的蝼蚁。那些向内生长的轴节,屈生在她的身体里,一寸一节地写满追问。

她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审视过自己,为工作与生活重新寻找过意义。然而,越是自我追问,她越是茫然。她所追寻的窗外的那面星空依旧高远而璀璨,它就适合那么遥而又远地观望着。然而,有时它无比现实,不加班,放大长假,加工资都能让人她秒变回躯体。

那面星空在现实面前,不过是一座理想的天空之城,就像精神抱恙的梵高,让圣雷米的夜空瞬间激情燃烧,旋转出一面绚烂、旖妮的梦幻《星月夜》。疯狂席卷的星云,奔突直上的黑色火舌,神性的橙黄的圆月,每一笔都如水渍扩印,水拓画一般旋转、晕开的迷幻。她的双脚着地,只是偶尔会像那棵形如火焰的柏树一般晕眩地仰望过。更多的时候,她瘦小如教堂边侧的那些指甲盖大小的小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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