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知为什么,沈络说“别人”的时候,向晴莫名地像蚕嚼食桑叶一样,细细地蚕食一回。
“谁?”
水流的声音带有重量,它在电话那头的冲击声消化着静默的时光。
像个活在自己寓言里的光鲜的傻瓜,驴子拉磨也好,练马场也罢,或者如破茧的蛾子,向晴唇角的弧度安静而笃定。她的眼神朝向窗外,她觉得自己更像是那棵“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荫凉,一半沐浴阳光”的树,守望着最近的未来。
围绕着一个芬芳的轴心,众人将各自的思考饶有兴致地搬上餐具般陈列出来时,整个大厅竟然有种即将会餐的欢乐氛围。
那天,有同事提议去公司附近新开张的咖啡店喝下午茶。复古造型的小咖啡屋,透着几分优雅。咖啡师用牛奶调理的卡布奇诺犹受青睐。奶泡拉花在咖啡师手中灵活自如,像变魔术似的,倾倒的白色泡沫变成花纹,拉线即成叶子的形状。各式雪花,蝴蝶花悄然绽放;层次分明的白色桃心拉花,轮廓清晰而圆润;天鹅亮翅的天鹅湖也是余波荡漾,优雅地绽放在棕色的咖啡上,精美如艺术作品。
她的那杯咖啡飘浮着的是朵向阳花,轻轻晃动,便自有波涛。坐在靠窗的位子,清风慵懒,阳光微醺,屋檐上的风铃轻轻摇晃,铃声清脆。她忽然想起那个冬天摘雪花的日子,想起夏日期里分别的小酒巴……所有靠窗而向的风景都不尽相同,弥漫着淡淡的薄雾,氤氲如手中的这杯飘香的咖啡。时间缓慢如水滴,一滴一滴汇成细流。不知不觉间,它就安静地端坐在自己的对面,被自己阅读,也阅读着自己。
AP公司就在斜角的视线里,她远远地望着那在阳光沐浴下镀着华丽金箔的大楼,与周围疏淡的丛林冷暖两色交替,从未有过的静谧淡然。
郝淑静端着咖啡杯在她面前坐下,一口咖啡就吞下了半只“鸽子”,唇角还挂着白色奶泡。她伸长的舌头舔食着唇角,说话的声音变得有几分怪异:“接下来如何?”
向晴明知她询问的是自己对未来的打算,但笑了笑转换了概念,说:“接下来,就是选择宣传方案,布之实施。”
郝淑静“切”了一声:“谁问你这个?”
“那要问什么?” 向晴心不在焉,咖啡杯里的“向阳花”花瓣太多,以至于她掉进去的眼神也在浮游。
“接下来如何?”
“不是说了嘛!”她侧过脸去——窗外橘色的光线还在起舞,其间跳纵的身影是“卢拉”!它眼睛发亮地冲着她,翘首以盼的样子,眼神温柔。
手中的咖啡猛地一晃,花瓣叠盖,晃得没有了形状。咖啡间的暖气骤然升温,手心里握着的小匙子也绵延出了几分潮湿。杯子里的卡布其诺香气因而徘徊着,环绕着,弥散开去,仿佛她内心真诚的听众。
仿佛是一场错觉,她的尾鳍轻轻摇摆着,鳞片闪动。她猛得回头,顾盼,然后又安坐着,不露声色地专注于手中的那杯模糊了形状的咖啡。白色的奶泡冲淡了褐色的咖啡液,先是旋成圈圈涟漪,接着就与咖啡融汇合一,浑然找不出痕迹了。
郝淑静不关心这些,看到“卢拉”薄薄的嘴唇就立马望闻问切了。然而,她实在是太缺乏眼力了,虽然向晴什么也不说,只是微微颦眉。
郝淑静的温补热情丝毫不减,两瓣唇的开合充满了期待。她总是喜欢曲里拐弯地把一些人和事牵扯在一起,就像世界上所有的房间都是没有门的,可以随意乱撞的。“看——樊经理的西高地!人呢?” 呷了一口咖啡,把杯子放下,郝淑静又站了起来张望。
向晴夹了一小粒方糖入杯。其实是可有可无的,不过是看搅动着的小匙子,像唱针一样隐蔽而缓慢地转动成或大或小的漩涡。坐直了身子,笑容泛上嘴角,就像一整个冬天的蓄势沉寂后,迎向春晖的迎春花,她冲窗外的“卢拉”自然地招了招手。它的尾巴摇得愈欢,接着就往前凑,隔着玻璃窗外的一溜花树,仰脖亲昵地吠了几声。现在,她没有悲欢的姿势,没有多情的眼眸,她望着窗外的目光明澈,有种旅行的怡然。
郝淑静的目光落空:“咦——”的一声坐下。
“剩山残水,一角水墨,大片留白。”向晴瞥了一眼,见郝淑静懊丧的样子,哈哈一笑,“没什么好看、好猜的,喝完咖啡回去上班吧!”
她也有茧子,绵密的丝线覆盖着的柔软而安静的茧子。那些潜流交织的深处,微澜丛生。它们平缓如血液的流淌,几乎没有声息。
回归纸马的现场,又是一番景象。众人伏埋在工作间的时候,一半是海水般波澜,一半是火焰般炽烈。每个人的声音都化作手中的纸笔,化作键盘上滚动的浪潮。发动的引擎,火花塞般点燃。那一刻欣然如满天焰火,每一秒燃放里都有星光。
“金色的种子,金色的麦浪。”曾经站在AP大楼前的那个手中只握着一粒种子的女子,微笑着端详。她的远方是这刻的自己,安静、沉潜。
无论是尾鳍,还是翅膀,它们都无关于身体的内患,无关于那一个近似于传说的病恙。它的星光就细密地织就在她的手指间。
她那么想着,对坐的面前是一张微笑的脸,明眸清澈,平静地注视于她,美丽如一场适时的相遇。
“接下来,如何?”她的耳窝里有水流的声响。水是空的,细之又细的波纹漾动,她的细腰肢,绿鳍摆,清凉轻盈。是她在问自己,还是自己的声音。灵魂在动用语言之杖,复活潜意识中的愿望。
一杯茶水氤氲在她们之间,而她未语的笑唇,像是一句无声的回答。她坐在那里,一颗芽穿过身体,仿佛长成树,长成花。再没有人比自己更熟悉,哪里才是自己想要的远方。它像一个路标,从出发之地,一路指引着。向晴回头看了一眼大厅里端坐在各自办公桌前的那些同事,再正视对面的时候,茶水犹在,镜面已经褪去。她端茶、饮水,恒静如初。
就像春日调色,夏日泼墨,秋日题跋,冬日钤印,人生匆匆如过客,许多情节仿佛布景,也会逐日渐次淡隐而去。大地到处是笔,沈络的心意坊里那一苇苇浮白的芦花丛的布景,已经更换为成片涌动着的向阳花。它们在那里静处无声,却热情而光亮。
沈络说:“瞧,向光的物体!”她伸手,在墙上一摸,开关“嗒”的一声,头顶的光亮如瀑,哗啦下泄。冬天在这里丰满,不择季节,如一颗灿烂的心。
她们慢悠悠地坐了几站公车,又在中途下车,漫步了几里。夜色中的道路笼着浓浓的静谧,声色内敛的大自然沉静而空旷。她们一路说说笑笑,步子缓慢而有序。自由在随处奔走,每个活动的衣褶都从容。
她们到家的时候,乔琪琳还眷恋在镜子前,春装薄薄,玲珑尽显。沈络和向晴窃笑不已,她一扭头,一双媚眼在弯卷的波浪半遮半掩,黏腻得像麦芽糖。拉杂开东一句,西一句的,却似志异怪谈。
都说女儿家是水做的,而向晴觉得她绝对是个异数。然而,这个异数却真实得有些让人消受不住。时光打马,那往婚姻城里奔的女子,全身冒着热气。她的红裙旋动出美丽的弧线,笑容晏晏,肆意飞扬。
沈络只是瞳眸渡水,笑底含花,含蓄如初。
“得是怎样的人才能收得了她?”向晴轻声念叨,琪琳折挺上半身,斜逸花枝,一波叠浪晃动着发梢间的香水味儿就卷动着过来。声光形色骤然升起,向晴只好躲开,故意斜斜地瞥了她一眼。她的笑意频生,却婉转暧昧如霓虹间的闪烁。有人说,停下,即是故乡。华丽的焰火落进暖膛的炉火里,她的火车开往炊烟处。
沈络说,有人如梅艳芳把《女人花》唱得如杯红酒,性感、风情,也有人如齐豫般月光流泻,溪流潺潺。那杯红酒此时正华丽地旋动,不加掩饰,尽数呈现。
她们继续纵马行疆,一回眸就是南山,一扭头就见东海。这份无拘无束的畅聊,因为浓淡、深浅不一而有着夜谈天方的味道。
当向晴告诉她们,医生说她的尾骨长出鱼鳍,而且正在渐次丰盈,如尾鳍,如蝶翼时,她们忍不住把她那蹩脚的玩笑当作几十年前的菜品接过。这个结果丝毫不出向晴的意料。夜谈天方,这一笔便也如期长成了故事中的一小章节,凑成了一千零二夜。
向晴笑得轻松,半虚半实,创意丰富的故事蛋糕,又被调侃着加叠了一层。众人人手一份精神蛋糕,正好饱腹。
“难道是被女巫喀耳刻施了黑魔法?”沈络先给蛋糕调上了一层奶油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