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向晴慵懒的时光在闹钟响起的那一刻结束,重新回归到正轨,整装待发。同时闹铃响起,弹身坐起的还有琪琳。惺忪着一双眼,仰面朝窗外望了望,再看了一眼装束齐整的许向晴,“哦,没我什么事儿!”说完,继续睡回笼觉。
冬天的被窝远远比外面的寒风让人眷恋。然而,对于挤公车上班的人来说,奔跑、搡挤,会把冷气逼出三尺之外。
推门就是灰蒙蒙,阴沉沉的天,像是与人赌气似的憋着。一路仍旧拥挤,对于上班族而言,早已无心论天气。到达AP公司大楼时,向晴远远的就看到卢拉撒欢儿摇晃着身子朝自己跑来,对着她又舔,又抱的,亲腻地撒娇。穿着灰色西装的樊耀阳远远地站在原处,静静地看她和卢拉亲热成一团。阴睛不定的天,一束斜光打在他唇角微微上扬的弧度。这个眼神深邃的男人,像一潭深水,轻易不晃动波纹。当许向晴站起身,牵着卢拉向他走近时,他微微颔首,淡淡一句:“回来了!”含笑也轻浅。而当许向晴迎向他的目光时,他的眼神却躲了开去,目光落在“卢拉”身上。
“走了,卢拉!”樊耀阳先转身,牵着卢拉调头离开。卢拉一步一回头地跟着主人走。樊耀阳走得缓慢,配合着卢拉的速度,往楼梯一侧拐角一拐,一灰一白的两个身影遁了身形。
向晴踯蹰在原处。他们俩似乎是守在这儿,等着她的。但是,两天前会议上冲着她眉眼带笑的樊启阳似乎含蓄了许多。前后两句话,一共八个字,说得不冷也不热。这细微的差异让向晴隐隐的感觉背后的变化。可究竟是什么,向晴也说不上来。
撩了撩一路上在公车里推搡、拥挤得有些紊乱的头发,她整了整衣襟,唇角一扬,又得重新面对办公室里那些烦琐的无形的心理战术。腮帮一鼓,头一仰,神采奕奕地沿着另一侧楼梯上楼去。
推开办公室的门,一切井井有条。早到的职员已经在各自的位置上办公了。郑惠敏和郝淑静竟然也早到了。向晴有些意外。三人目光相触,向晴冲她俩微微一笑,两人回敬了笑容,便算是打过了招呼,眼神里挑衅的锐气少了几分。向晴心想,还是回馈得及时。看来,得先把自己事先承诺于他们的事儿给办了。
果然,拟好的提案已经安放在办公桌上了。向晴细细读了两回,决定大胆将“提前预支的金额以不超30%为预期值。”的“30%”改为“20%。保留原来拟定的在活动预算开支内的,将节省出来的开支中的40%还属公司,60%作为活动小组的奖金,为活动小组全员所有,由负责人负责支配。”三个小组的负责人一致赞同,全都喜形于色。
向晴想起,沈络对她说过,柳下惠说:“聚君子用道德;聚小人用财货;聚中间的人用制度。”这中间的一种聚集,略有给自己下套的嫌疑。想着,她还是谨慎地补了一句:“但是,还是那句话,结果如何尚不可知。总之,尽力而为。大家的智慧与众人的合作就是最大的财富。因此,用最大的财富创造的价值,理所应当属于大家。”众人离去,郑惠敏和郝淑静对视了一眼,向晴看在眼里。她怔忡了半晌,想打个电话,听听樊耀阳的建议,奇怪的是电话一直没人接。
向晴将拟好的提案一份交给财务部。石经理告诉向晴,预算开支内的节省资金的奖酬形式在公司史无前例,必然会遭来众多质疑。而提前预支的风险很大,关乎对职员信任度的考验,更重要的分值过高,超出职员当月工资五倍以上的,还是作为分批支出为宜。
石经理分析得细致。向晴在“提前预支的金额的30%”后面补充以“分三次提取”,见石经理点了点头,便如此定了提案,但还是坚持保留了节省资金的奖酬。修改后的提案,向晴将一份重交给石经理,一份上交给郑董事长。见董事长办公室空无一人,向晴将提案放在董事长办公桌鲜明的位置上,离开时随手将办公室的门轻轻掩上。回到办公室,她接连喝了两大杯的凉水,才拂去一身热躁。
窗外,环城外的一条交通要道正在整修路面,路面铣刨机、切割机的轰鸣搅得尘土飞扬,声音尖锐而刺耳,仿佛隔着门窗还能一搠一搠的。
撩下工作,她给小花打电话,问安,定定心神。明仔接的电话,“嗯嗯”“好,好。”的回应,电话那头,婴儿啼哭,跑动的脚步声,还有一两句细碎的模糊不清的妇人的嘟喃,想必是小花她婆婆的。听得出现场也是混乱一团。
向晴才放下电话,一抬眼,郝淑静的半张笑脸就挂在门上,一半遮掩在门外。如此“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却是一团邪气。笑容不过是她货架上的商品——样子货,是来替郑副经理代问提案是不是交上去了,需不需要她代为转交。
她越是热情,向晴越是感觉滥泥巴里拔桩桩——越摇越紧,嘴上应着,已经交上去了,见郝淑静旋身就走,也忙起身,直奔董事长办公室——搁在办公桌上的提案没了踪迹,秘书也不见了踪影。折身回去,郑惠敏和郝淑静都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工作着。
向晴心想,是自己多心了,看多了半真半假的化妆面孔,以至于混淆不清了,反倒显得小心翼翼,小肚鸡肠了。她交代三个小组的负责人两天内准备好本年度小组工作总结报告,各小组的成员将活动项目的进展情况也在两天内整理成一份书面报告。两天后,营销部门集中开会。
这一天下来,生意清淡得像中午吃的一碗清汤挂面,不泛一星油光的沈络,一到家就推起腰肢柔软,塌在椅子间的琪琳往边上坐。
琪琳笑着回应:“是这张脸太清淡了!”说着,非得拿了她的化妆包,为她描眉画眼,还给她涂上艳丽的口红。只5分钟时间,琪琳的一时心血来潮,却让一幅月白风清的黑白写意画儿整得月黑风高,原来的清灵之气荡然无存,反倒变得滑稽可笑。
这一看,把向晴笑喷了,趴到长椅的扶手上狂笑不止,抬头对着沈络再观望一次,又是一阵猛笑。
沈络只淡嗔了琪琳一句:“你以为妖媚是最佳审美吗?只要你继续光彩照人好了,我保留我的自然本色。”说着,瞥了一眼狂笑不止的向晴,“给她上妆!”说完,就冲进卫生间去清洗。
“天然植物!”琪琳冲着沈络离去的背影嘀咕。她侧过头,看了看向晴。向晴立即警觉地坐直了身子,正对着琪琳:“我警告你,休想拿我当试验品!”向晴眼里的锐气骤增。
“至于吗?”琪琳见向晴不配合,也懒得折腾她,只顾自地描描画画。丰满盈润的双唇一开启,眼影口红一上色,三分钟立马顾盼生姿,妩媚动人。越是浓艳,越是妖娆,烧得像团火似的,只是眉梢、眼角全是冷光。
“人分三类。沈络属于天然植物,我属于野生植物,和刺猬有近亲……”向晴在一旁饶有兴致的总结,见琪琳抹着腥红的嘴唇上下一抿,正色对她,故意拖延着,转身往阳台去。
“刺球,关刺猬什么事儿?”琪琳一把拽住她,她这才回头冲琪琳抛下一句:“一看你,就是野生动物,什么型,就难说了!”说完,一个猛跑,往自己屋里钻;一个猛追,拽着不放手;两人在屋子里绕着,转着,闹腾开了。听到外边的动静,沈络探出一脸洗花了的京剧脸谱,把两人笑得差点岔过气去,坐回木椅子上,稍稍缓气。
等沈络再以素面示人时,又是颦眉锁唇的,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她拉了个靠背,把两人一左一右一排搡,挤着点空儿挨着俩人就坐下。柔和的灯光下,三个人贴得像墙壁的砖头,缝与缝都紧紧地粘在一块儿。
“别这样。要不,聘我当你的公关?”
“分不清,你是公关,还是被别人攻关?”沈络瞥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撑着下巴,对着茶几上的两个杯子继续皱眉头。
琪琳也不恼,挑了挑额头前的几根发丝,“生活就像是闹市,表面看着热热闹闹的,都摆在摊子前,至于摊子后边的事儿嘛……”
“呵,你还有后视镜?”
“就像你们看到的现在的我,却看不到热闹背后的那些事儿……”琪琳一口气说了二十多分钟。向晴屈指一数:“4……”吐了吐舌头,被琪琳一眼盯了回去。
第一个教会琪琳游戏的男人,是卖包子的。刚到城里的时候,琪琳给人看服装店。因为白天看服装店,晚上关了店门,就可以在店里支起一个折叠床,宿在店里,可以节省租房子的费用。每天清早,她就到离店里最近的那家包子店买包子。她穿着打底的高领红毛衣,总能显山露水地将曲线勾勒得一览无余。蒸笼一开,热腾腾的雾气就往她脸上蹭,雾湿的脸牛奶丝般光滑。卖包子的男人一手一个白胖胖的包子,递给她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往她茭白似的手心、手背上摸上一把,将琪琳付给他的包子钱,含着,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