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云冉草纤的头像

云冉草纤

网站用户

小说
202402/11
分享
《自我的对弈》连载

第七十一章 各自抱坐的记忆(二)

这样呆了多久,站到风吹得双眼发涩。她扭转身来,背对着护栏。天台的一侧隐约明灭着一星半点的光,像萤火虫的光亮,却比它微红。那点光,明时,扩大了一点;暗时,缩小一点,仿佛是一个发光的气囊。

“喂,有人吗?”

没人回应。但那点光亮扭动了一下,显然是动弹的。她怯怯的,又问了一句:“有人吗?”空阔的天台上,她的声音寂寂的,没有弹跳,就消散开了。她有些发怵了,便急忙转身,折转了回去。

听着她的脚步声离去,到完全消失,那簇光亮又动了动,很明显地忽闪着,像吸了风似的亮了许多,瞬间又被掐灭了,掷进了幽暗的深处。

樊耀阳立起身来,挪了挪坐得有些木了的双脚。他在那里坐了好几个小时,在发酵的记忆里坐得久了,虚飘飘的,不落实地。

隔着十多米的距离,保留着不被彼此看穿的安全距离,他们在暗夜中找不到彼此。其实,他是知道的,就像拿着一面无形的屏风遮挡着。他在屏风的这头悲怆,看她在屏风的那头独自神伤。他们各自在自己斑驳的回忆中生着脓疮。夜空中不见月光,也无星斗,只有遥遥地守着隐约的灯火。他无声静默着,背对着向晴眺望另一处的灯火,时不时又不放心地回头看看她模糊的轮廓。

他发现,当一个人的寒凉需要另一个人的温暖去融化时,两个人的寒凉靠扰在一起,背对背的隔空拥抱无法相偎取暖,而是分化成地球的两极,冷则愈冷,寒则愈寒。他的夜色里装着自己的坚冰,又如何去温暖另一块寒冰呢?他需要一个角落,让风吹透它,吹薄它,吹穿它,吹得他满眼泪水滚落,却只有风知道。

街巷的那盏灯,那盏拓印了向晴的身影在他面前的微黄的灯,灯丝忽闪着两下,也歇息了。这近处的楼房就成了一张大大的灰色信封,轻轻地合上了。他寂寂地离开天台,转身也把自己合上了。

又是一个忙碌的工作日,时间像从拧开的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一样,没有中断,也不会回流。他们在各自的阵营里为精兵与良将做初期带班培训的成分已经渐渐减少,除了一些小环节的精细斟酌。原来五个人,现在四个人的工作交流频率也没有那个密集了。各自为营,避开彼此见面的机会,这兴许是好的。樊耀阳这么想着,望了一眼朝着过道方向的玻璃窗成三十度斜角向下的百叶窗,一拉帘线,零度闭合上。

一天,两天,三天,言语无味,来来往往的每个职员笑容像浮在面上的一层纸,风一拂,就能掉落;雨一沾,就能烂透。他匆忙地与他们点头、微笑,一样是一层薄纸。

他问自己,瞧,不过是浮在面上的一层薄纸,为什么还要回来呢?放心不下吗?是工作,还是她?可是,他又想着法子隔离着,仿佛这样,她和他就完全互不打扰,互不相干了。他立在闭合得不透一丝缝隙的玻璃窗前——想着他的母亲,以及父亲书房里的那张画像和围篱竹屋绣像中的女人,蝶形尾鳍状椎骨和向晴。眼角的那点潮湿再也无法替他辩护了,仿佛他对自己说了谎,还毅然决然地覆盖上一层坚硬的泥浆,顷刻间又土崩瓦解了。

他这样处处别扭的矛盾着,在矛盾中自我奔突、嘶咬着。纠结了很久,他终于为自己找到了一种最好的解释:因为工作,因为手下尚有未完的工作。他不能因为自己的情绪影响到手头的工作,更不能因此增加其它同事的工作负荷,影响总体工作的正常运行。这样想着,他似乎安静了许多。

吃午饭的时候,他佯装与手下谈工作,坐在离他们仨有五、六张桌子远的地方,边吃边聊。聊的是工作,但谈得漫不经心的,聊着这一搭,就忘了上一搭的。

卡达叫他过去,他敷衍了一句:“聊完就过去。”聊到他们三人结伴从他旁边走过,卡达一手拍在他肩上:“还没聊完啊?”

“快了,快了!你们先行一步!”

佳妮说:“他是不是觉得溜了两天,现在要好好弥补一下丢失的时间啊,那么卖力?”

向晴一笑搪塞了。他不过是躲着她罢了,最好不相闻,最好不相见,以求不烦,不厌,相安无事吧!她那么想着,那点搪塞的笑容也是僵冷的。这样也好,终于认清了事实,突然被揪拽着跳出那个巨大的空洞了。她默默地想着,又是薄凉地一笑。

人间如同幻觉,四周都是凉的,像在水里泡着一般。她的尾鳍在萎缩,在身体里灰暗如几根细丝搭架,根根骨节都是生硬的。它们坚硬地戳着她的尾椎部位,尖锐地支棱着她。它们没有变成翅膀,却长成硬刺,磕着,扎着她。

此时,她由衷地佩服琪琳,能够凌迟一段感情,如同即时秒杀。上一秒还玩着触摸游戏,下一秒狂欢的节奏就直接冰凝。她甚至怀疑,打开琪琳的内室冰箱,随时可以取出一份爱情冰琪琳,搁在外头,暖一暖,回春舞雪一番。观赏完毕,再请它回去,与众多的冷藏单品一道儿开个冰雕展。

如果,爱情是一场跋山涉水的博弈,在这场游戏中,琪琳是那个场场赢胜的人呢,是曾经炙热直接的火山喷完熔浆之后,必然要冷寂如石呢,还是身无所归,心无所归,然后任由着走向虚无之境呢?

而她呢?既不是火山,也诠释不了那种任性的极端。她只是拿自己的右耳倾听左耳,说得自己明白。而眼前轻漾的湖水透明如月光清皎,清风拂过,细浪叠起,她干涩的尾鳍缺水,掀不起一丝水声。绿草丛中,绿衣绿裤的女人斜探着半个身子,远远地凝神注视着她,哀伤的眼神像一层薄霜。裙衣般层叠的蝶翼尾鳍在悬空的湖水中一漾一漾的,像在召唤着她。

她听到周围响起来的脚步声,轻而嘈杂纷乱。她左右扭动了一下身子,水中的倒影狭小如裂缝。就在这时,她的耳侧沉闷地嗡鸣了三两声——电梯抽搐着,卡在半途,不动了。灰暗瞬间包裹住狭小的空间,温度在瞬间急速攀升——停电?故障?一大串的问号气泡状浮出水面。

向晴还没来得及反应,但电梯外有人急促地拍门声,一声紧似一声,一阵急似一阵。她明显意识到了危险。电梯一侧的紧急呼救按纽也失灵了,更要紧的是,关键时刻,手机竟然脱离了雇主,自己逍遥去了。就因为她凭虚御风,恍惚的这十多分钟,卡达和佳妮早已经扶摇而入,大概已经醺然小睡去了吧!而她俨然成了脱轨的那节车厢,慢悠悠地落到了后头。这一落后,误会得太危险,她不由得脑门冒汗。

电梯门外的拍击声,拍得她头晕。她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回应着,迎上掌去,也不管那头的人能否听得到,扯开喉咙地喊:“有人吗?”。拍了一会儿,头晕脑热,嗓子干哑,蒸腾而上的热浪把四周变成温泉,她久泡其中,就是游不动了。

汗涔涔的一张脸,她的几根不听话的头发糊住了视线,眼前开始模糊。她冲着紧闭的电梯门用力地踹了一脚……

她的安静,成了别人的兵荒马乱。第一时间打开电梯,把晕倒在地的她送上急救车的那个人有迷迷糊糊中熟悉的气味。周围纷杂的脚步声烈如巨浪,而她只听到一个,就那么任性地分开喧哗,全世界的声响都只剩下了一个。

她听到冰裂的声音,一只手握着她微微紧张得颤动的手掌,幻觉在那里拔节,她的掌心活泼了起来。蜻蜓的薄翼俏立在她的肩头,透过光的影子,无数的萤火虫在远处飞,萤火如晶亮的水珠,满眼如瀑,四处闪亮如河。

等到向晴苏醒的那一刻,掌心紧握的白床单被揉捏得满是褶皱。佳妮的一张脸就探了过来:“终于醒了!”四顾再无他人。

“刚刚才知道,这电梯原本是要报修,报停的,因为上头还不确定,要不要继续保留这儿的生产运营,所以又往后延了延。这么一延迟,吓得人出了一身汗!还好,没事儿了!”

兴许是大惊吓之后的淡定吧,向晴只浅浅的报之一笑。她迟疑地望了望攥得发紧而略微酸麻的手掌,五根手指划过长发,拢了拢,冲佳妮启齿一笑:“没事儿,上班去——”

没有蜻蜓飞舞,也没有萤火虫的闪亮星河,一切都不过是幻觉。然而,她经过樊耀阳的办公室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用眉梢、眼角匆匆地扫了一眼。那里寂无声息,门窗紧闭。她的眼神收回的短线落在自己攥麻了的手掌,那里隐约停留过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