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络也是一脸迷惑。对于向晴的说法,她认为仅仅是巧合。以琪琳的性格、作派,不可能有那么多的遮遮掩掩。
这个烟火一般热烈又执拗的女子,像个谜一样在她们周围似乎隐身了,仿佛灰蓝色的夜空,深邃的一面海。她们面前划过零星的灯火与远处的车灯交织出的明暗变幻的霓虹。不夜的城市,人与人流星般交汇与分离,有时似乎连擦肩的温度都恍惚不可辨识。两人都沉到寂静里去,耳朵捕捉到的众多间歇的声响高高低低地汇合在一起,塞得屋子里空旷又拥挤。
沈络转了转酸痛的脖颈,回屋去了。窗外流动的灯火给未拉上窗帘的客厅镀上了灰蓝色的光,雾蔼般袅袅上升,反射到嫩黄的迎春花上泛出幽幽的冷光。向晴默默地凝视了片晌,也洗洗漱漱蜷回屋里。
裹进被窝,暖洋洋的,适合她繁殖许多想象。她把脸贴在枕头上,窗外风停树静,耳朵之外的声响全都摒弃了,而她内心一球绒线似的记忆片断却拉开了,这一天发生的种种仿佛随风飘送而来的种子使她的园子里长满了植物,奇异地在寂静中飘飞起来。
她轻轻地翻转了身体,沈络的“心意坊”还有琪琳的状况竟然被简缩成一角,而她与樊耀阳海边的偶遇却大肆铺张地不断延伸,填满了她所有的空隙。她在心里小小地责怪了一下自己,又抑不住发酵般的魔力一寸一寸地密布她葱郁的森林。
深夜,母亲打来电话,催问她处着朋友的事儿。向晴知道,母亲又瞎猜了,以为她一再搪塞相亲的事儿,是心里装有人了。原想回应她,没有的事儿,却又不知怎么的,想到了樊耀阳,就不言语了。她深知由于父母工作的原因,长期分隔两地,母亲独自一人带大自己的不易。她“嗯嗯”地含糊应着,也听不真切母亲在电话那头唠叨着的。
一觉醒来,看山是山,看水还是水。向晴冲镜中的自己平静地微笑,还是满眼繁花,暖暖的气息迎面而来。沈络起得居然比她还早,卧室里空着满屋子的晨光,敞亮在那里,人却不知去向了。
楼下的长椅上,陈老汉一早在那儿交叉着双腿,架着一副老花镜,拿着一份旧报纸和林老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向晴向他们问好时,陈老汉往一楼自家的门口一指说:“陈阿姨给你留了点家乡的特产,晚上回来,记得顺道带走啊!”
“好,谢谢!”向晴冲他爽朗地一笑,挥挥手就往上班路上赶。
公车的门一开,在那堆轮廓全无的男男女女中间,向晴瞬间成了海上的一个软木塞,在波涛起伏中,颠上颠下。车门一关,再一开,从公车下来,全身还裹着满身人潮拥挤的热气。
大敞四开的办公大厅,微风习习。小赵的羊角包、炸薯片敞开着大口子,“咔吱咔吱”的脆响,被风传播开的香辣味道又在小范围勾走了几个吃货的小魂。青春在她脸上怒放了许多红色颗粒。桌上一枝红玫瑰正鲜艳欲滴地关注她。
“哈,小赵,今天怎么不愁青春没痘斗啊?”
她微笑点头,顺手把炸薯片往抽屉里一收,冲向晴的办公室暧昧地一指,转圈晃脑袋。
“搞什么鬼?”向晴嘀咕了一句。推门而入,办公桌上端放着一束。
“什么情况?”她扬脸冲小赵发问。
小赵别过脸去,祥装转圈晃脑袋,对着她桌上的那一枝红玫瑰玩“脖子运动操”。
刚刚升腾起来的太阳光正对着那束玫瑰。花香在光束中舞蹈、细语,悄悄活动到向晴的定定的眼神里。它们摇摆尾巴,狂放地摇曳身姿,像花木的根须一样绕着她一圈又一圈的转,丝绒般柔滑。
当光束越来越大范围地开动到向晴端坐的那一整张办公桌,樊耀阳的敲门声,卷携了办公大厅里几十双夸张的表情。他笔挺的商务装和鼻子一样挺直,用手轻轻拍了拍后脑勺:“有人捷足先登了?”
向晴愕然地看看他,再看看桌上的那束玫瑰,刺痒般缩回了目光,勉强支吾了一句:“可能是有人送错地方了吧!”迷茫地悚在座位上。
“下班后,你得出趟小差。”
“上哪儿?”
他的面孔在她眼前飘忽不定,波动着。
“到时,你就知道了。”
樊耀阳一走,那束玫瑰刺荆棘般跳荡。再一看那一团红艳艳的花束,简直是个小小的一个地雷。
小赵说,一早进来就见到了那束红玫瑰。是她有意将办公室的门关上,以为能给向晴一个惊喜。至于她桌上的那朵,是早上经过花店时,为自己买的。因为,今天是情人节,她要给自己送个桃红色的祝福。说着,斜斜地瞟了大家一眼,害羞地低下头去,。
“惊”倒是有了,“喜”从何来? 现在,向晴的脑袋嗡嗡旋转。那束玫瑰刻薄得像个笑话,它漫不经心地发射信号分散她的心思,又捉摸不定地牢牢叮紧她的眼睛,一直在她面前盘旋。向晴只好在办公室角落为它找了个座位,躲边上明媚,好遮住眼睛,留出清醒的大脑。
然而,一抬头,她撞见了一个女人愤怒的眼神,就在她拍着手掌为自己安遣了那个“小地雷”而窃喜之时,“地雷”在0秒内被拉动了长线。
“八点十五分。十五分钟的工作时间就是与它默默相对吗?”轰的一声,整个营销部一片静寂。
徐夏箐放下厚厚一叠文件,高傲地斜视着,冲着向晴映照在墙壁上的影子滑过一丝冷笑。高跟鞋把她举在半空,像把阳伞似的一路举进了她的办公室。在房门一闭合的同时,办公大厅一堆蠕动的脑袋毛尖似的起伏。
“典型的综合并发症!”郑惠敏小笑着,对郝淑静附耳悄言,隔着老远的玻璃窗,冲向晴使眼色。
向晴虽然听不见她说什么,但是就她那搞怪的表情,也一猜,估着个大概。
午歇时间,向晴原打算扔进垃圾筒的玫瑰花束,一人一朵在办公室里走开了。她的目光从众人桌台前横扫过一遍,每朵玫瑰都饱含花粉,轻松自如地舒展着,仿佛为这戏剧性的表演小小地兴奋一回。
徐夏箐喝过午茶回来时,发现她的桌上正中也放了一朵玫瑰。向晴正笑眯眯地专心于自己的工作,完全无视她紧缠不放的眼神。那束花束的谜团成了豁子嘴吹粥——起不了风波了。
向晴对文件做完整理和归纳汇总,并梳理成若干工作项,忙完这些,密密麻麻的房屋已经从明亮的光线中灰暗到暮色里去了。
等她围上围巾,推门而出时,整个大厅空落着桌椅。恰逢这时,电闸门一闪,四周眉眼模糊。这个大厅,连同它的那个弹簧门,无声无息地沉闷在她面前。
电梯门紧闭着。“有人吗?”连喊了三声,无人回应的大楼让向晴萎缩成一团绒线。就着手机的微光,沿着楼梯一层一层地往下走,昏暗像蹿出来的浓烟,越来越多地冒出来。时间仿佛漫无边际,抓得她心里直冒虚。
她想起樊耀阳说过“下班后,你得出趟小差。”指望着他还在办公大楼里,谁知拨打的电话没人应答。
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走,一颗心脏像挂在蜘蛛网的垂丝末梢的一粒钟摆。飘忽的,令人心神不宁的台阶,以及内心惧怕与窥视的鬼鬼祟祟的诸多幻象,全都迫降在这个阴暗的只有她的脚步声回荡的长长的楼梯里。一万双长在台阶周围的长牙的怪兽的眼睛,随着她摸索着往下走,不断被她下意识渲染着滋生出来的怪象捕捉进来,如影随行。她一路胆战心惊地躲避着,惊骇得绿了眼睛。
当她面前忽然闪出一个黑影时,“钟摆”猛得被一拽,她惊悚得尖叫着,不受控制地跳个不止。泪水毫不费力地爬满她苍白的脸颊。
一个臂弯环过来,静静的,安抚她失控的情绪。
“是我!”他实实在在的身体搂抱着她,闪电般那么突兀地抱住蹿上跳下,控制不住全身抖索的她。
“是我!”他对她重复了一句,又解释道:“手机没电了!”
她“哇”的一声哭出声来,然后,躯体垮掉了似的,滑坐在台阶上,号啕大哭。她的手机闪烁了一下,随着一声呻吟,直接关了机。楼梯里漆黑得看不到对方。
他伸手去触碰她,摸到湿涔涔的一脸泪水,心里揪得发紧,发痛。
他在大楼下等她,见她的同事一个个走出办公大楼,以为她忘记了上午和她提及的事儿。直到办公楼一片寂静,最后走出办公楼的萧涵寒,对着保卫室的保安说:“楼上,还有人在加班。”他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给她,这才发现手机没电了,随后,整幢楼忽然在“嗡嗡”几声异样的电流声中,暗沉得只剩下一个灰暗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