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岳父大人
傅林虽想搀扶着于小兰下楼,可是,他的身体和心理都在极度地排斥着他这样做。所以,他就紧紧地跟在于小兰的身边,生怕她气力不支,身子一软就栽倒在地。看着于小兰一步一步地从三楼下到了一楼大厅,两人才拉开了一段距离朝着外面走去。
出了医院,就感到空气没那么窒息了,天地间顿时开阔起来,七月的阳光把大街上照得金光明艳。街道上,春潮一般流动着的人们衣装鲜丽,笑容灿灿,充满着蓬勃喜色的欢欣和生气。一队中学生排着队从他们身边走过,唱着“我们战胜了多少苦难,才得到今天的幸福。”这让于小兰不住地把目光投向那些从街道上骑车或是步行走过的男人和女人,觉得他们的意气风发精神抖擞,一举一动都充满着饱满的气质和生命的活力,就连那些扫大街的和蹬三轮的人,让她看着都觉得十分地羡慕。是啊,人只要是能健康地活着该是多么地美好!
眼前的景象让她触景生情,思绪万千。人间的美好让她更是觉得生命之可贵。她不想离开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上有她太多的留恋。傅林显然觉察到了她的心情,开始对她关心和客气起来,一会儿问她感觉如何,一会儿问她是不是要歇上一会。傅林这种反常的热情反让于小兰感到生疏和不适,有种将不久于人世的感觉。这些年来,他们感情的激素几乎已经完全消褪,感情的毒素却在持久顽强地增长。所以,两人平时连话都不愿多说,哪还有这种关心与呵护。
她再次问傅林,“医生到底是咋说的?是不是说我这病没法治了?”因为这事对她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除过她自己的未来,还有孩子今后该咋办。她知道傅林这种男人离不了女人,一旦她不在了,傅林肯定会很快再找女人,可是,继母会对孩子好吗?
傅林不高兴地说,“胡说啥呢,不是给你说了,是肠部溃疡,面积有点大,要赶紧治疗,不能耽搁。”于小兰还是说,“我不相信。”傅林显出不耐其烦的样子,说,“你连我的话都不信,我能骗你吗?”实际上,他也知道自从两人关系恶化以来,于小兰就已经不太相信他了,总觉得他的话里充满着谎言与恶意,不管你怎么解释,她都不相信,所以,他一般也没那个耐心去解释,随她爱信不信。
走到路口,傅林挡了辆出租车,打开车门,扶她进到车里,并排坐在了后座上,但两人还是都没有再说话。本来,傅林要把车开到自家的门前,可于小兰不想回家,就要司机把车开到娘家那边。傅林虽然有些不高兴,却也没有阻止。于小兰从结婚后就常住在娘家,有时一住就是三五个月不回。特别是这一两年中,她老是要出去看病,又怕傅林心烦躁气跟她发火,所以,她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娘家,只是晚上睡觉时才回来,回到家把脸一洗,就上床睡觉。两人谁跟谁都不说一句话,就跟分居似的,谁见谁都阴沉着脸,没个好气。
车到了她娘家住的家属区大院前停了下来,他们都下了车。于小兰去了她的娘家,傅林也回了自己家。于小兰的娘家距傅林住的地方只隔着一条街。按理说傅林应该把于小兰的检查结果对岳父岳母通报一下,但他不想求助于她家,更不想让她家人插手,因为啥事只要让他们家人一插手,你就成了傀儡,成了她家人任意摆布的木偶。什么事都得由岳父岳母来操控,你想不听都不行。所以,傅林对她家人那种热衷于操纵他人和指使他人的做法,不但极其反感,而且是忍无可忍。
他刚回到家里,看时间已是十一点钟了,就不想再去单位,准备去菜市场买菜。这时,于小兰回来了,这让傅林感到很是纳闷,心想是不是娘家没人,她要回来吃午饭。可是,于小兰进到了屋里,就对他说,“我爸叫你过去一下。”傅林问,“要我过去干嘛?”于小兰说,“不知道,你过去就知道了。”傅林说,“还不是啰嗦你那病的事。你给他一说不就行了,干嘛非要让我过去说。”于小兰说,“我说了他不相信,非要让你去说。”傅林想着斌斌就要回来吃饭了。如果他要过去,听着岳父啰里啰嗦大半天,再回来做饭吃饭,不知要到啥时间。而且他本身也不愿意去她家,就口气强硬地说,“想让我过去听他上课?我不去。”于小兰见傅林不听,便转身出了门。
傅林知道他这样做,只会把事情惹大,因为岳父的脾气比他还火爆,而且老人还有一个特性,就是可以允许你犯错,但决不允许你不听话。因为他把不听话的人当成了一种无可救药和朽木难雕之人。所以,他养了三女一儿,个个都很听话,正正派派本本分分,从来没给他招过祸惹过事。所以,他对女婿们也是这样,不求他们有多大的出息,但要他们必须听话。但他的三个女儿却是个个争气,找的女婿也是个个都不一般。老大于小玲找的女婿是高知家庭。三女儿于小云,虽说在外地工作,可找的却是该厂厂长的公子。于小兰是家中老二,找的是他傅林。他傅林虽是穷家出生,却是眉目清秀,聪明过人,在大学期间,被同学称为人中才俊,加上相貌堂堂,是多少女同学爱慕的对象。他的女友徐静是大家公认的校花,只是在毕业前突然变心,与别人成了家。他最小的儿子于小峰没考上大学,却在去年接了他的班,在车站后勤当了一名卡车司机。就凭这,岳父无论在单位还是在家庭区都是很受人们的尊敬与羡慕。本来傅林也对岳父很是尊敬和听从。可自从与于小兰的关系开始恶化之后,就和岳父有了矛盾,而且矛盾越来越重,但还没有严重到岳父说话他不听的地步。不过,他也不怕,反正他要跟于小兰离婚了,即使把岳父惹毛了,岳父也是没脾气。
等于小兰离开后,他便去了菜市场,匆匆忙忙地买了半斤鸡胗子和一根苦瓜,想着好把鸡胗子切成碎丁,用大火一红烧,就是一盘不错的晕菜;再把苦瓜一清炒,就着大米饭就能香喷喷地吃上一餐。可是,当他拎着菜回到家时,发现房门却是半开着。他不禁一怔,心想是不是刚才出门时把门忘锁了?可是,当他把门推开时,看到岳父岳母和于小兰正坐在大屋里等着他呢。他心里一沉,感觉不好,因为岳父一般不来他家,如果他一来,不是要训斥他,就是要质问他,因为他跟于小兰常常吵嘴骂架,于小兰一受委屈就要跑回家向他们诉苦告状,岳父岳母就要跑过来对他进行教育和训斥。
没等他把手上的东西放在桌上,岳父就用生硬的口气问傅林,“小兰到底得的是啥病?”那凶巴巴的样子就像于小兰的病是他傅林给害上的。平时,傅林对岳父这种以势压人和咄咄逼人的态度虽是反感,却也是没有办法,毕竟人家是岳父是长辈,似乎天生就有这种权力对小辈们显威和发火。在这种情况下,傅林总是低头屏气默不作声,好尽快地让老人把话说完把气撒净,赶紧离开,他也就解脱了。如果他要眼直嘴硬强词夺理,不但不能把理讲清,反会把老人惹恼斗躁,那样,老人就不是要对他吼上几声,骂上几句,恐怕要扬起巴掌或是挥起拳头来教训他了。
但是,今天的情况却不一样,傅林的心情非常地糟糕,觉得自己的命不好,完全是于小兰给他造成的,而且还让他摆脱不了,这就更是让他窝着满肚子的火,再见岳父用这种口气来质问他,便没好气地说,“小兰没给你们说?”岳父当即就发躁了,嗓门也高了许多,说,“你就没对她说实话,我咋就能知道?”傅林马上就说,“谁说我没有给她说实话?你问她自己,我是不是给说是结肠溃疡?”于小兰在一旁回道,“我不信,要是结肠溃疡,医生不会避着我,把你叫去给你说。”傅林当即回道,“你既然不信我说的话,当时为何不去问医生?”于小兰一时无话可说。
岳父自然不相信傅林的话,但为了缓和气氛,说,“医生是不是就这样说的?”傅林用一字一字地郑重宣布说,“我再给你们说一遍,医生说是结肠溃疡,但还得等明天早上看了化验结果才能确定。”如果平时傅林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老人早就火冒三丈了,甚至会跳起来对他挥起拳头。但他知道眼下傅林正在逼着女儿闹离婚,而他们家又非常地好面子,觉得离婚是一件丢不起人的事,所以,他不想跟傅林把关系闹僵。他这一生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看人还是看得很准。起初,他还觉得傅林是个懂情懂理学问高深的年轻人。可是,自从有了孩子之后,他人就变了,变得粗暴任性争吵好斗,把女儿欺负得不得了,气得女儿三天两头跑回家向他们诉苦告状。开始,他还有耐心,把傅林叫来说着劝着,让他知道小兰身体不好,老是害病,希望他能对女儿多加关心和照顾,可是,女儿不但没有得到关心和爱护,却屡屡遭到他的欺负和伤害。这就让他改变了对傅林的看法,觉得这个年轻人虽说是大学毕业,还是国企大厂的机关干部,却是一点道理都不懂,还不如一般的普通工人。他的另两个女婿,一个是干部,一个是工人,可是,人家两口子从来都没有吵过闹过。久而久之,他对傅林越发地恼火和失望,觉得当初怎么就瞎了眼睛,把女儿嫁给了他。可是,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再后悔也没办法了。眼下他明明知道傅林没把他放在眼里,也不肯对他说实话,却也没有办法。他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大口地喘了喘气,好让心情慢慢地平和下来。
这时,斌斌从外面回来了,进到大屋,看大人们一个个横眉怒脸气色阴沉,赶忙进到了小屋里躲着。岳父是一九四二年跟着母亲从河南周口那边逃荒过来的,在车站货运上当装卸工,多年住在城墙边搭起的小棚子里,可以说一辈子吃尽了苦头,所以,对孩子们特别地关心和爱护。斌斌从小是在他们身边长大,现在已经七八岁了,啥事都能懂了,所以,觉得不能让大人的事情影响孩子。他就对老伴和于小兰说,“孩子要吃饭了,咱们走吧。”说着,便气乎乎地站起身来,转身走了。于小兰进到了小屋,对斌斌说,“咱去姥姥家吃饭。”说着,便把斌斌给带走了。
傅林见斌斌让于小兰给带走了,时间已是十二点三十分,再做米饭有些晚了,不如随便凑合一下,便打开蜂窝煤炉子开始做饭。他也没有做红烧鸡胗和清炒苦瓜,而是用西红柿和鸡蛋一绘,下了一把挂面,做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吃了起来。吃完饭,他本该小睡上一会,可是心里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做,便急急忙忙骑车来到了单位,办公室里没人,可能是在别的办公室里斗地主。他自己有时中午不回家,也会在吃完饭后找个地方跟同事斗地主或是玩挖坑。
他坐在办公桌前,打开电脑,开始查阅有关结肠癌的资料。他连续查了许多资料,但大体情况是说结肠癌因疾病分期的不同,治疗方式也不尽相同。通过检查和化验,要明确肿瘤的大小、周围有无淋巴结转移、是否发生远处扩散等病情,再采取相应的治疗措施。若结肠癌处在Ⅰ期、Ⅱ期或Ⅲ期中,通常可以采取手术方式进行切除,多数患者手术后配合化疗治愈率较高。分期愈早,治愈的可能性就愈大,患者进行根治性手术后均有治愈希望。如果患者的分期为Ⅳ期,即已经发生远处转移,此类情况通过单纯手术就很难达到治疗目的。
在傅林的印象中,好像得了癌症就等于被宣判了死刑,因为他所接触的和听说的多数癌症患者都没逃脱这种厄运。可是,资料的阐述却不是这么悲观,似乎处在Ⅰ期、Ⅱ期或Ⅲ期的结肠癌都有治愈的希望,而且分期愈早,治愈的可能性就愈大。照这样说那些死于癌症的恐怕都是在Ⅳ期以上的病人。根据医生今天的说法,于小兰病情可能属于Ⅰ期或是Ⅱ期,而且她还年轻,抵抗疾病的能力会更强一些。这让他的心情顿时轻缓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