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单位,办公室里没人。因为刚才跟蒋兴龙聊了一些话,傅林心里还沉浸在他们刚才聊过的话题里。这让他想起了他曾热恋过的云蓉姑娘。这姑娘思想单纯,性情温和,容貌不错,且体态丰满,最让他难以忘怀的是她那丰美的胸部。而胸部丰硕的女人不但身体壮实,也更富有性感和旺盛的生命力。哪会像于小兰那样,身体单薄,体态瘦弱,胸部小巧,而且三天两头得病。这样想着,就觉得放弃云蓉姑娘而选择于小兰是他这一生中所犯的最大的错误。
正这样地想着,退管办的老良进来了,见傅林独自一人在发呆,就坐在了傅林的对面,对傅林说,“你在发啥呆?”傅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没啥。”过了一会,就对老良问道,“那个云蓉姑娘现在咋样?”老良家跟云蓉姑娘家住在一起,也是傅林和云蓉认识和恋爱的介绍人。但这些年来,傅林虽然天天跟老良照面,却从未再说过此类的话题。
老良说,“孩子都七八岁了,还是什么姑娘。”然后又问傅林,“这些年你没再见过她?”傅林摇了摇头,说,“现在咋好再去见人家?”傅林就是遇见了于小兰后才和云蓉姑娘吹了灯,可是,这些年来他跟于小兰一直生活得不好,就使得他越发地怀念起云蓉姑娘。人总是不断地犯同样的错误:某个人在你得到时不很珍惜,一旦失去后反而懊悔不已。
老良说,“她好像生活得不好,他男人开车,她在开诊所,钱挣得不少,但就是日子过得不好。听说两人常常吵架。男人爱喝酒,有时还动手打她。”傅林知道老良是个正派人,从正营级干部转业到电机总厂机关工会工作已经二十多年了,还是工会的一名科员。而傅林的小徒弟,刚刚结婚不久的小林,才刚三十岁出头,都已经是总厂工会的主一席了。所以,同事们常常会把他们两个人放在一起对比,来诠释人的命运的不公平。而傅林和老良都属于老实忠厚和怀才不遇,命运也比较接近,所以,两人的关系就比较近,有什么心里话可以私下里说,不用避讳。
傅林沉默了一会,就对老良说,“我现在生活得也很不好。”老良当然知道傅林的情况,说,“要不,见你近来的情绪消沉,神情疲惫,也很少见你笑过。”傅林说,“没办法,也许命该如此,也许是命运的惩罚。”他常常会把这种现象当成是命运对他离云蓉姑娘而去的一种惩罚。如果他选择的是云蓉而非于小兰,他今天绝不会是这种样子。
老良安慰着他,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傅林接着问,“她家还住在那个地方?”老良说,“那里早就拆迁了,盖了新楼。不过,她在住宅小区前面租了间门面房,开了家诊所,还雇了个小护士,听说效益不错。”接着,老良又问,“你们分手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面?”傅林长长地吁了口气,说,“有时,我真想去见见她,想看看她生活得咋样。可是,又觉得没法去见她,是我当初离她而去的。”老良点了点头,说,“只能怪你们两人没缘分。”
对于缘分,有人说缘起缘灭,缘聚缘散,皆为天意。傅林则不这样认为,纵使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但最终导致两人是聚是散是分是合的还是取决于你更看重对方的哪些条件。因为婚姻太重要了,几乎让你只有一次的选择机会,所以,你必须要格外慎重,考虑周全,没有改错机会,必须要一次性地将此把握好。
傅林认识云蓉时还在电机车间工作,一次老良下车间检查,跟傅林认识了,并对傅林印象良好,便把云蓉介绍给了傅林。起初,傅林对云蓉很有好感,也非常喜欢。云蓉每过几天就会来看傅林,她知道傅林是湖南人,喜欢吃米饭,而当时居民的粮食供应都是面粉和玉米,根本没有大米,所以,傅林在西安常年吃不到米饭。云蓉的父亲是当地的派出所所长,在各方面都是很有办法。所以,云蓉老是带着米和菜来给傅林烧菜做米饭。如果不是那次同学们来他宿舍,也许傅林就跟云蓉早就结婚成家了。
那次,傅林宿舍来了几位同学,商量着要在五一节去登华山,刚好云蓉来看望傅林。同学们见她正跟傅林谈恋爱,就非常关心,问了她一些话。云蓉虽是实习医生,但正在进修医学专科,还没拿到文凭,所以,在一帮大学生面前就显得有些不自信和不自在,答起话来也有些躲躲闪闪,给傅林的同学们就没留下良好的印象。事后,同学们纷纷地打来电话,说他找的那姑娘不太大方,有些小家子气。
这让傅林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傅林向来是个争强好胜的人,特别爱面子,而他也知道女人是男人的脸面,如果他发现自己找的女人会给自己丢脸时,那肯定是他所无法容忍的。但傅林听老良说过云蓉小时母亲就病故了,父亲为了她一直没有再娶。而傅林也是很小就没了父亲,深知单亲家庭的孩子或多或少都在性格方面有些缺陷。心里虽然感觉不好,但也没有太在意。
可是,同宿舍的林师傅得知云蓉是在一家区级集体性质的小医院里工作,立即就用自己的深刻教训来警示傅林,说这种集体小单位工作没保障,一旦效益不好,就会倒闭。而且还给傅林打着比喻说,“一个人工作就如同一辆机车在拉着车厢爬坡,双职工则是两个机车在拉着车厢爬坡。两个机车拉车爬坡会很轻松,而一辆机车拉车爬坡就会非常地吃力。”因为林师傅家在长安县农村,当兵前就在家里订了媳妇,可是,复员后参加了工作,想跟过去订下媳妇吹灯,家里人说啥都不同意,硬是逼着他成了亲,结果,他一人在城里工作,挣来的钱养着一家五口,就感到好是辛苦。
傅林当然知道工作对一个人太重要了,它不但表明一个人的经济收入,还体现着一个人的社会地位。而集体单位的人不但工资本身就低,如果一旦停产倒闭,就等于失去了工作。到那时,他傅林就要和林师傅一样,必须承担起一家人的生活重负。当时集体企业和工厂大量地转型和倒闭,这当然让傅林感到十分地担心。尽管傅林家一直在铁路工程处,属于国家企业,对集体性质的单位并不太熟悉,但他还是对云蓉的工作单位开始有了一些顾虑。
也就在这时,傅林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遇见了于小兰。那时的于小兰还很年轻,眉清目秀,衣装整洁,谈笑风生,气度从容,而且是省长途汽车客运公司里的财会人员。以傅林当时的眼光来看,于小兰几乎各方面都很优秀,不管让任何人见了都会赞不绝口眼睛发亮。也就是在见到了于小兰之后,傅林才下定决心要跟云蓉吹灯。他知道这会很伤云蓉的心,但是,为了能生活得好,生活得让人羡慕,他只能这样去做。
对云蓉的愧疚,让傅林越发地思念起她。这天夜里,傅林做了个梦,梦见他和云蓉一起回湖南老家。母亲就感到很奇怪,问他怎么没把于小兰带来,却带来了一个陌生的姑娘。他对母亲说他已经不爱于小兰了,这姑娘就是他的妻子。母亲就问斌斌人呢。傅林说斌斌呆在了于家。母亲不愿意了,跟他吵了起来,说这孩子是咱家的后代,怎么能留在于家。他对母亲解释说如果不把斌斌留在于家,于小兰就不肯离婚。母亲只得说,那你们赶紧再要个孩子。然后,就把一床大被子铺在床上,让他和云蓉睡在了一起。他和云蓉在被窝里搂在一起,开始做着夫妻那种亲密相爱的事情。
就在这时,他一下子从梦中醒来了,打开灯去过卫生间,想再入睡回到那甜美的梦中。可是,无论怎么,就是睡不着了。他知道正是夜间三点来钟,离天亮还早得很呢。于是,就继续躺在被窝里,任思绪在过去那些岁月中飘飞漫游。这让他突然对梦想这个词有了新的感悟。过去,梦想这个词总是用在童年、少年和青年时代。那时眼前的天空和道路总是无限地宽敞明亮,好像只要你努力,就没有实现不了的梦想。
那时,他梦想着成为一名教师,或是一名作家。可是,奋斗了这多年,除过发表过一些短篇小说和散文,却离成为一名作家越来越遥远了。这些年来,梦想这个词几乎早就被他忘记了。现在他才意识到,他的梦想并没有被遗忘,而是变得越发地现实了。人到中年,在遭受到种种的坎坷和失败后,他现在的梦想是找个能跟自己相亲相爱的女人,从而结束这种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苦难日子。本来,这并不算什么梦想,而是每个正常男人和女人都必须经历的人生之路。可是,现在却成了他遥不可及的梦想。
因为满脑子想着云蓉,心情烦乱,啥事都不想做,傅林就想出外去散散心。于是,他看办公室里的人都走光了,就给行政办王科长打了电话,说要出去办点事,就出了办公室。过了中午,天下起了雨,一下雨,冷风一吹,气温顿时就降了下来。行驶在街道上,雨已经停了,但被冷风吹落在地上的树叶,被雨水粘在地面上,一片一片的,让人觉得有些阴冷凄凉。一种对云蓉姑娘从来有过的强烈思恋一下子在他的心中涌起,且不可遏制。
不知不觉地,他就顺着环城北路来到了长乐路,又从长乐路的一个路口进到了一片新建的小区面前。这里曾是云蓉家住的四层老式居民楼,云蓉家就住在这四层楼的二层中间,他曾来过这里,这里是她和奶奶在一起住着。可是,那栋四层旧楼已不在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栋七层的新式楼房。而楼房的一层就是门面房。听老良说云蓉的私人诊所就在这栋楼的门面房里。
傅林实际上是对云蓉抱有幻想,想能跟她重新和好,因为他觉得在过去接触过的所有的女孩中,唯有云蓉对他最实诚最心重,而让他伤害最重最惨的也是云蓉。所以,他是抱着最深切最诚挚的愧疚来看望她。但是,他也知道他只能来看望她,不能与她重修旧好,因为他对她的伤害实在是太重了,她不可能会原谅他。
他听别人说过,失恋不论对男人或是女人的打击都很大,而对女人的打击尤其更大。有时一次重大的打击,就能让他们失去对恋爱的信心。一次,他去同学家,见到一位二十六七岁的男人,不管走到哪里,老是嘟囔地说着那句“日他妈,被窝里的风才是最大。”后来,同学对他说这男人过去跟一位女孩恋爱,可是,那女孩后来把他给甩了,他就给气神经了。而且,他在十岁时回母亲老家,母亲姐姐的女儿当时才二十六岁,还是公社里的一名干部,可是,因为失恋,堵气嫁给了一名残废军人。那天,听老良说云蓉嫁给了一名司机,他就很是自责,觉得是自己伤了她的心,她才堵气下嫁给了那位司机。而那位司机曾一直在追着云蓉,但云蓉根本就看不上他,所以,那位司机也就死了心,不再追云蓉了。可是,在他跟云蓉吹灯之后,他们两人竟很快就结婚了。这让傅林很是愧疚。
很快,傅林找到了一个挂着“便民诊所”的门面,门前挂着一个白布门帘,不时地有人掀开门帘进进出出。本来,傅林想从掀开的门帘中朝里看。可是,只能看到诊所的门前,却看不到诊所的里面。于是,他把自行车往旁边一放,就大着胆子走到门前,掀着门帘,伸着脑袋朝里面看着。屋里是三室一厅的结构,客厅挺大,放着两个办公桌和两排候诊的长沙发,在靠墙的地方摆着两个放药品的玻璃柜。最大的那个房间里摆着两三个病床,另两个小间里,一个摆着几个躺椅,有人躺在躺椅上在打吊瓶。还有一个小间像是住着人。
正在这时,有人在朝他喊道,“看病吧,快进来。”一听声音,傅林马上认出了这女人就是云蓉。只是眼前这云蓉跟他记忆中的云蓉有了很大的不同。过去的云蓉略显丰满,但个儿挺高,并不显胖,胸部高高地挺着,很有那种女性诱人的韵味。而眼前这云蓉虽然还是那么高,但人却是有些胖了,头发还是那样地盘脑后,穿着一件宽大的白大褂,面容苍老了许多,可以让人看到她额头上的皱纹。虽然岁月在改变着人,但十年的变化还不至于让人变得这么快。傅林就觉得这十年中,云蓉生活并不是多么好。
看着有人还掀着门帘站在门前,女医生再次喊道,“别站在门口,快进来。”傅林马上意识到自己必须赶紧离开。于是,他放下门帘,快步地走到自行车旁,骑着车子飞快地离开了。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满街道上铺着一层被雨打下的树叶,傅林的心感到了一阵阵的凄凉与悲哀。他虽然生活得并不好,但显而易见,云蓉也不见得过得比他好。而导致他们两边都过不好的原因,则是由他一手造成的。这让他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