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傅林免不了要把下午的事给于小兰叙述一遍。于小兰听着,便满怀信心地开始计划起借款的事。晚上,不等傅林坐下来跟着录音机练习听力,于小兰就进到了卧室,把门一关,开始跟他协商起筹款的事情。傅林想抓紧时间学习,就对于小兰说,“这种事你拿主意就行了,没必须跟我商量。”
可于小兰把录音机一关,说,“这种大事我不跟你商量,还能跟谁商量。”傅林说,“咱家的事不都是你在掌管?我对家里有多少钱一概不知,你让我跟你咋商量?”于小兰说,“家里的钱由我掌管,但买房这事还得要跟你商量。”傅林就朝于小兰问,“现在家里到底有多少钱?”
于小兰犹豫半天才说,“只有一万多一点。”傅林一听,马上就显出了不高兴,说,“你咋弄的?这些年来,我每月都是把工资一分不少地交给你,我自己零用钱都是靠写稿换来的稿酬。弄了这些年,我还以为你至少存上个三四万了,没想到你才只存了一万多。你是咋计划安排的?”于小兰解释着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年来,我一直有病,再加上住院动手术,哪还有什么钱?”傅林说,“你住院动手术用的都是我的稿费和从你们单位借来的钱,哪花过你的一分钱?”
于小兰有些不悦了,说,“你一月才只给我五百元钱,我这些年来身体不太好,班也上不全,每月也只能挣上个六七百元,两人合在一起才一千来元。这点钱除了供孩子上学, 还要养家糊口,添置物品,交这费交那费的,还要看病,你自己算算看,这能剩下多少?你说让我拿啥往银行里存?”傅林知道家里省不下钱的主要原因是她老是看病花钱,不要说多,一个月要是去看上七八次病,就算每次一二百元,细算起来,她这些年来,至少把六七万葬送给了医院。但这话他又没法说,而且说了也没用。谁要他摊上了她这样的女人?
所以,傅林就说,“你这有一万元,我再给你添上四千元,这差不多就是两万元了。还有三万你看咋办?”因为傅林不想跟继父和母亲要钱,因为他们的日子也不富裕。而且,弟弟严鹏不好好上班,打架闹事,又牵涉到一些经济问题,被单位开除了,关在了劳教所里。而且,于小兰也知道他家穷,帮不上忙,也从不指望着他家帮忙。
于小兰想了想,说,“要不这样,你想办法找人借上一万元,我找人借上两万。”可傅林有些发愁地说,“我在这里一无亲二无故的,找谁去借这钱?”于小兰说,“你不是还有些同学,不能去找找?”傅林还是挺难为地说,“同学之间要说在一起聚会,随便聊聊还可以,可是,要是跟人家借钱,借那多的钱,恐怕就有些不好开口了。说不定钱没借到,还弄得人家害怕起你来。”于小兰说,“借就借,不借就不借,哪有那多的讲究?朝人借钱说明两人关系好,关系不好还不借他的钱呢。”傅林说,“啥事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是另外一码事了。”于小兰说,“反正我不管,你自己想办法。”
一提借钱的事,傅林哪还有心思学习?他想让自己静下来,可是,却没法静下来,他得想办法找人借钱。他索性关上了录音机,躺在床上睁着大眼想着办法,可是,却总觉得这不妥那不妥的,找不到一项觉得很有把握的办法。如果说真要找人去借,也只能去找徐静开口。只要他张这个口,徐静肯定不会回绝,但是,林浩刚死不久,人家心情恐怕还没恢复过来,这时找人家借钱合适吗?但最主要的是他觉得放不下这个脸面,怕让人家觉得自己混得不好,连买套房子都要找别人借钱。但他不这样做也实在找不出别的办法了。等他这样拿定主意时,早已过了午夜时分。而于小兰却还在辗转反侧,也在想着她的办法。
傅林很快就入睡了,因为睡觉时已经有些晚了,所以睡得就很深沉。可是,还是被于小兰的翻身和叹息声弄醒了好几次。傅林迷迷糊糊地对她说,“快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啥事不能明天再说。”于小兰应了声,却还是不住地翻身和叹息,直到天亮,于小兰都没睡着。
也许是杜厂长找了常副厂长,也许是除了傅林机关已经没人要房了,那房子就真地分给了傅林。房子是五楼,两室一厅,建筑面积有八十多平米。在常副厂长把房子钥匙交给傅林的当天,傅林就和于小兰一起进到了新楼里去看房子。房子很大,面积比他们现住的房子要大两倍还要多。他们现住的房子实是太小了,家里的东西摆放得满满当当,再多出一件东西都没地方放了。所以,弄得他们啥东西都不敢添置。可是,要是把他们现在家里的东西搬到这大的屋子里,只怕会使得这屋子显得松松散散,空空荡荡,必须要添置和改换不少的物品和家具。否则,就没法与这新房配套。
新房自然是很不错,很诱人,而且钥匙也已经拿到手了。剩下的就是要给人家交钱了。所以,傅林就硬着头皮给徐静打了个电话。他先问了她近来的生活和生意情况,转了好大一个转,才把要借钱买房的事说了出来。徐静一听说他要向她借钱,先是犹豫了一会,然后问,“你要借多少?”傅林说,“借上一万吧。”徐静淡淡地说了声,“行嘛,到时你来我这里,打个借条。”由于她的语调有些犹豫和不太畅快,这让傅林心里就有些不踏实,特别是她还提出要他打个借条,就象是在向公家借款,让傅林感到他们之间就好像没有那种曾经倾慕爱恋过的关系和信任。这让他有些出乎所料,也让他心怀不安。这道不是因为傅林不想打借条,而是这话不用她徐静说,傅林自己会主动地给人家打借条。他能从中清楚地感觉到人家并不是十分乐意把钱借给他,也许是他们曾经有过的这种关系,才不便回绝罢了。原来同学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人们所想像的那样亲密友爱和牢不可破。
这种感觉让他一整天都感到心绪不宁,总觉得有块大石头重重地压在心上,让他喘不过气来。所以,下午一回到家,就感到身心十分疲惫,往沙发上一靠,就累得烦得不想动弹和说话。天已经黑了,孩子也早就放了学,可于小兰还没回来。傅林知道她肯定是去想办法借钱去了,就强打着精神,进到厨房里去动手做饭。
直到晚上快睡觉时,于小兰才从外面回来,一回来就倒在了床上,身子像散了架似的,连说话的力气都好像没了。傅林问她吃过饭没有,她说吃过了,是一个同学请的。傅林一听这话,心里马上就意识到这个请她吃饭的同学恐怕就是那个一直对于小兰不怀好意的那个人。但傅林不好多问,觉得这种事问起来很无聊,很没劲,就没多说,继续地学着英语。道是于小兰有气无力地说,“借钱的事都给人家说好了,单位的兰花已经答应借给我五千,从我弟弟那可以借上五千。我那同学能再借给我一万。”傅林本想不让她去借那位同学的钱,可是,不借那钱,钱就不够,所以,也就没吭声,只是说,“厂里要咱们最晚星期五交钱。否则,就把房子分给别人。”于小兰就问傅林,“你那一万元钱借了没有?”傅林冷冷地说,“已经跟人家说好了。”
该借的钱也都有了眉目,按理说也就该放心了。可是,于小兰还是睡不着觉,夜里几次把傅林弄醒,一会说,“新房得要装修,还得添置家具,这样下来,不又要个两万元?”傅林说,“到时再说,啥事都得一步一步地来。”说着,便一翻身又睡着了。没等他刚睡着,于小兰又把他拉醒了,说,“孩子马上就要上中学了,学习成绩又不太好,到时恐怕要花不少钱。”傅林说,“那还用说?”然后就有些不耐烦地说,“你还让人睡觉不让了?你自己睡不着觉,也不让别人睡觉了。”于小兰没有吭声,便把被子往身上拉了拉,静静地睡下了。谁知,大约到了下半夜时,傅林又被于小兰轻轻地拍醒了,就忍不住地躁气了,眼睛都没睁开就喊道,“你还有完没完了?有啥事不能等到明天再说?”于小兰怯怯地说,“人家睡不着,你道睡得挺死。”
傅林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你到底有啥话,一气说完。”于小兰说,“买房要三万,装修至少也要一万,要是再添置家具和电器,不得再要一万?这就是五万。孩子万一考不上重点中学,不是还得要拿钱往里面夯?眼下你们单位效益不好,不定哪天说垮就垮了。我们单位虽说还可以,可我的身体也不好,得三天两头地看病歇假,再加上孩子慢慢大了,上初中上高中,说不定还要上大学,就凭咱俩这点工资,借人家这多的钱,啥时间才能给人家还清?”
这个问题傅林早就不知考虑过多少次了,但于小兰坚持要买新房,傅林也就执拗不过,现在既然她自己说起这话,傅林就说,“横竖都是你的事,你自己拿定主意,反正我咋样都行。你要是睡不着,就好好地琢磨清楚,等想好了给我说一声就行。好了,我明天还要上班,别再打扰我睡觉了。”说完,便把头用被子一蒙,又睡着了。
到第二天早上天亮时,于小兰早早就从床上坐了起来,把傅林叫醒,用双手抚着头,痛苦不堪地说,“这房子真是要把我弄神经了。害得我已经四天没睡好觉了。”傅林眼睛都没睁开说,“你睡不好觉,弄得别人也睡不安生。”说着,又要倒下再睡。可是,于小兰用手掰着傅林的眼皮说,“你都睡了一整夜,不能再睡了。”傅林哼叽着说,“瞌睡死了。”因为他知道于小兰要有话说,就靠在床边的墙上,闭着眼睛听着。于小兰用恳求般的口气说,“我看咱们还是别买房了?”傅林马上就说,“这是你最后的决定?”
傅林对住不住新房想得不是那么多,他从小受苦受穷习惯了,只要每天有他吃的住的,不用担心发愁生计问题,他一般不会对住在新房还是旧房有什么的想法,因为住在新房和住在旧房里都是要一天一天地过着。只要习惯了他对什么都可以无所谓,对什么都不在意。但这个决定必须要由于小兰来做出。她平时就老是说他们住的这些旧房区是贫民窟,说住在这里的人素质差,特别是每到收电费水费时,见有人偷水偷电,就气得要命,就要对傅林说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再也不要见到这些贫民窟里的人。所以,傅林想把这个决定权交给于小兰,只要她做出了决定,将来后悔不后悔她都无话可说,怪不得别人。
于小兰说,“借人家那多的钱,整天跟背着一块大石头一样,不把人给熬煎死?再说,咱们三人的身体都不是太好,别为了住新房,省吃俭用,再把咱们的身体弄坏了搞垮了,那就太划不来了。”傅林说,“那可不,不买新房,咱家还有一两万的存款,以后遇到了啥事,还能应付一下,要是买了新房,就得借人家几万元。还不知道啥时才能还清。等还清了,咱们也跟《项链》里的那位丢了项链的玛蒂尔德夫人一样一下就老了多少岁。虽然现在咱们的生活还不算太好,但至少还能过得去。要是买了新房,背上一身债,那时,咱们啥东西都不敢买了,啥钱也不敢花了,整个生活方式都要因此而改变了。你觉得咱们活着还有啥意义?”
于小兰说,“就是,别为了住新房亏损了咱们的身体和心力。这些年来得了这些病才知道身体最重要。身体不好就是住在豪华宫殿都不会感到舒坦。旧房虽然小了些,这些年里不是也一样地过来了?只要咱们和和睦睦,亲亲爱爱,日子也一样能过得好。你说是不?”傅林说,“你要是决定了,我这就给常副厂长回话,眼下厂里要房的人都争着打破头。”于小兰说,“决定了,不要了,也不用再看人家脸色去跟人家借钱了。”
这时,天色大亮,斌斌也已经起床了,进到屋里跟于小兰要钱买早点。傅林一看表已经快八点了,就对于小兰说,“不行,我给你请半天假,你在家好好地睡上半天觉。”于小兰说,“算了,反正上班也不出多大的力,好混。何必让人再扣半天的钱。”说着,便开始穿衣服起床,准备去上班。临走前,还不忘提醒傅林说,“一到单位,就赶紧给人家说那房子咱们不要了。”傅林说,“知道了。”
到了办公室上了一会班,傅林就给徐静打电话。徐静一听是傅林的声音,就说,“你啥时过来拿钱,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傅林说,“不好意思,钱我不借了。”徐静一怔,问,“为啥不借了?”傅林说,“我们不打算买房了。”徐静问,“为什么不买了?不买你们住在哪儿?”傅林说,“还是住在旧房里。我们算了一下,买新房要花很多钱,还得要交旧房,所以,我们考虑再三,还是决定不买新房了。”徐静说,“那好,啥时买房需要借钱,就只管开口。”傅林说,“谢谢了,老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