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也是刚要下班时,傅林正在看一份文件,门开了,有个人走到了他的桌旁。他以为是小吴来了,也没抬头,就说,“有事吗?”那人说,“没事。”
可是,他马上意识到,凡是没事的人来找他都是有重要的事。于是,他就抬头朝着来人看了一眼。这一看,把他给惊呆了,眼前的人竟然是他曾思念过多久的恋人和情人夏小丽。只见她穿着一件半露着肩膀的浅绿色带有碎花的连衣裙,头发梳成半披肩似地波浪。光白滋润的脸蛋上含着淡淡的笑意。一年多未见,她好像胖了一点,也白了一些,总之还是那样清秀美丽光彩照人。老远让人闻到了一股清凉的香气。
夏小丽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就说,“怎么,当了副厂长了,就不认识我了。”傅林呶了下鼻子,说,“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说着,便站了起来,一下子把夏小丽搂住,在她的耳边说,“我是不是在做梦?”因为他老是认为他再也见不到她了。夏小丽也把他搂得很紧,说,“我真是想死你了。”
因为是在办公室里,他们两人很快便分开了。傅林说,“你啥时回来的,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我好到机场去接你。”夏小丽说,“我是昨天晚上回来的。当时很想给你打电话,可是,我怕你在家里让你老婆听到了不好。”傅林问,“我听别人说,人要是一出国,很多年都不会回来,可你才去美国一年,怎么就这么快就回来了。”夏小丽说,“我回来是想把房子买掉。”傅林说,“果然是这样,把房子一卖,就很难再回来了。”夏小丽说,“也不见得,不定有啥事,还得回来。只是一连坐十来个小时的飞机,真是让人太难熬了。”接着,又说,“真是没想到,才一年时间,你就当上了副厂长,进步得也太快了。”傅林说,“我也没料到,叶厂长一来,就把我提为了行政科长。可是,行政科长还没当两个月,常副厂长就出事了,就让我来接替他了。”夏小丽说,“听我表姐说你可能干了,不定哪天叶厂长往高处一升,你就是这个电机总厂的一把手了。”傅林说,“那也说不定,万一上面再调来一个厂长,我不是还是副厂长。”
傅林本来要给夏小丽倒茶,但他一想,两人在办公室里不方便,还是应该带着夏小丽出去,于是,他对夏小丽说,“咱们出去找个地方坐坐。”夏小丽说,“客随主便。”傅林说,“你到大门外没人的地方等着我,我随后就来。”夏小丽把手上的手包一拎,说,“好的。”便离开了。
傅林马上拿起电话给于小兰办公室打电话,“我晚上有事,不能回家吃饭了,要晚点回去。”于小兰说,“知道了,早点回来。”傅林说,“没问题。”就把皮包一拿,出了门。他下了楼,来到了汽车班,对小石说,“把小车的钥匙让我用一下。”说着,便来到院子后面停车的地方,发动了小车。
小车开出了院子,傅林老远就看夏小丽站在路旁等着他,就把车开了过去。到夏小丽面前,突然把车一停,把车门打开,夏小丽朝着门里看了一眼,发现是傅林在开车,就一下钻进了车里,坐在傅林的身边,惊讶地说,“你都会开车了?”傅林说,“我要说我都会打麻将了,你会更吃惊的。”夏小丽说,“像你这样人,恐怕就不会打麻将。”傅林说,“那也不一定。”夏小丽问,“我们去哪?”傅林说,“先去吃饭,然后我带你去个你没去过的地方。”夏小丽说,“好啊。”
车来到了一家川菜馆门前,两人下了车,进到了餐馆,在一张小桌旁坐下。傅林让夏小丽点菜,夏小丽点了个红烧鱼和土豆丝。傅林就说,“你咋老是点这菜?”夏小丽说,“因为你最喜欢吃这两样菜。”傅林说,“别管我,天天吃这菜,我都吃够了。”说着,便点了个炒鳝段、烧牛蛙和油麦菜,又要了两小碗米饭和两桶露露。
吃着饭,傅林说,“跟炳坤过得蛮好?”夏小丽轻叹了口气说,“咋说呢?他人还不错,可是,我跟他好像就没啥激情,有时怕他不高兴,我就强作欢颜。”傅林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说明你还没有适应环境,转变角色。”夏小丽说,“他那人虽然温和,可是,人总是不温不火,平平淡淡,说话不轻不重,做事不急不慢。平时出去上班,回家就坐着看电视,也不怎么带我出去游玩和逛街。你说让我怎么适应环境,转变角色?还让我去带他逛街游玩不可?可是,我人生地不熟,又不懂英语,哪敢随便乱跑。”
傅林说,“他是不是工作太忙,很辛苦?”夏小丽说,“我去过他们单位,就是一个研究所,也不大,十来个人。老板还是个华人。也没觉得他有多辛苦有多忙。”傅林说,“那你整天干嘛?”夏小丽叹了口气说,“我啥也不干,就整天呆在家里做家务,再不,就到周边散散步,溜溜狗。”傅林吃惊地说,“你还养狗呢?”夏小丽说,“孩子送在幼儿园,他又整天上班,你说我不养狗干嘛?不过,那边有很多人都在养狗。”
傅林说,“别叹息了,能嫁到美国,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事。”夏小丽说,“真不骗你,如果你真能跟于小兰离婚,我还是愿意嫁给你。”傅林说,“嫁给我有啥好的?我又不能像炳坤那样地养着你。可人家炳坤是美国人,美国人靠印钞票就能过上富裕的生活,而中国人就是辛勤劳累都不见得能过上好日子。作为女人,不管咋说都要想办法嫁给有钱人,千万不能嫁给穷人。有句话说贫穷夫妻百事哀,你这一辈子都要受苦受累而不能安宁。虽然有时有钱人不能让你倾心爱恋,但不会让你在花钱时找不到钱。现实生活很实在,每天都要生活和消费,没有钱的日子可是没法过。除非你家钱多,家底厚,愿意找个倾心爱恋的穷男友,这就另当别论了。实际上,就是有钱人也不愿意找穷人结婚。”夏小丽摇着头说,“可我觉得你并不贫穷,你实际上很富有,有很多让人喜爱的东西。”傅林自嘲地说,“你觉得我不贫穷,是因为我对财富的欲一望要求不多,俗话说,欲一望越多的人才越是贫穷。”
夏小丽突然说,“我见过那个肖华,就是炳坤的前妻。”傅林说,“世界那么大,你咋能见到她?”夏小丽说,“我整天闲着没事,就在周边瞎转,遇见了一位在美国养老的女人,我们都叫她胖大嫂。她把我带到了一个当地华人开办的麻将馆里,还教我打麻将。一天,有个穿戴很阔气很高雅的女人,也来打麻将,别人都叫她肖华。我就问胖大嫂这人是不是西安人。胖大嫂说她是你男人炳坤的前妻,现在是人家大老板的阔太太。”
夏小丽又说,“过了一会,肖华就朝我摆了摆手,说你是炳坤的妻子吧。我说是的。她说听说是傅林给你介绍的。我说是的。她问我你怎么认识傅林。我说我表姐就和傅林在一起,我在报纸上看到他的文章,就说这文章写得好。表姐说这人就是我们秘书科的。我对表姐说这人真是了不起,想见见他。于是,表姐就把我带到了傅林的面前。我们就是这样认识了。她对我说傅林是个有才华的人,是个让女人心醉的男人,可是他家太穷了。听着这话,我就想这可能跟你喜欢文学有关,而炳坤他是搞计算机编程的。”
“接着,他问我你觉得跟炳坤在一起生活咋样。我说挺好。她说好啥好,不懂浪漫,不懂情调,没有一点人情味,跟傅林一比他差远了。傅林才是真正的男人。我说哪为啥傅林没能出国?她说傅林只想当作家,就没想着要出国。炳坤为了出国,整天在考托福,都考了三四次,才过关的。要是傅林想出国,只怕头一次就能过关。她还说要是炳坤哪怕有一点情调,她也不会离开他。珍妮也是这样说他的。我说我觉得他挺好。”傅林说,“她在学校时就争强好胜自命不凡,总要表现得比别人聪明。”
夏小丽继续说,“她还对我说中国很穷,无论你怎么奋斗,都改变不了贫穷的面貌,但是,你来到了美国,命运和身份就改变了,成为了美国人。这是人生一步登天的壮举,比你苦苦地奋斗一生,还是个穷人不知要好多少倍。”傅林说,“她说的是实话。要不,每年有那么多人要跑到美国。但是,我们中国人去了美国,就跟非洲人来中国一样,不管你在美国生活得再好,你永远都是二等公民。”
夏小丽深有感触地说,“是这样,我都在美国居住了一年多了,可是,老是有种不是在自己家里的不踏实感,老是会想到原来的家。”傅林说,“是的,我们都是因为家穷离开了家乡,可是,不论我们飞到天涯海角,永远也忘不了魂牵梦绕的童年家乡。因为那是我们生命的出生地。”
吃完饭,傅林开车朝着郊外驶去。小车从夜幕初合的街道上驶过,穿过一片人影稀少的郊区土路,来到了一条废弃的公路上。公路上坑坑洼洼,高低不平,平时只有倾倒垃圾的车辆从这里走过。道路两边是高大的杨树,路上看不到一个行人,十分地寂静昏暗。顺着车灯,就能看到夜风吹摇的路边杨树下,一辆辆熄了灯的豪华轿车在静静地停着。
夏小丽问傅林,“这是什么地方?”傅林说,“是北郊,周围都是未被开发的大明宫遗址。这条路其实没有名字,但听说有一次公安人员来这里进行突击检查,发现车里都是些有钱的老板和年轻漂亮的女孩。从那之后,人们就把这路叫作情人路。”
车子在路边的一片空地上停下。窗外月光微明,风吹着树枝沙沙作响。他们半开着车窗,熄灭了车灯,静静地望着弥漫在夜幕中的田园夜景。这里离村子较远,四周是无声的寂静,只有远处的灯火像梦一般地迷离闪烁着。他们朝外望了一会,又同时转过身来把目光碰在了一起,然后便紧紧地搂在了一起。这暮暗的夜色静美温馨,让人有种飘飘然坠入梦中的沉迷。
许久,夏小丽说,“和炳坤在一起时,我老是在想着你,想着你要是炳坤就好了。可是,我知道你不是炳坤,你还在那遥远的中国西安,心里就有种极度的沮丧和失望。后来,我听别人说看上第一眼就爱上一个人,那是灵魂认出了对方,是一眼万年,是前世缘分。你就是我第一眼就爱上的人。”傅林说,“人生就是一段段缘分的组合,不知会在哪相遇,也不知会在哪离别,而我们只有相爱的缘分,没有婚姻的缘分。”
傅林又说,“在人生的孤独和艰难时期,你陪我一程,我陪你一程,你是我的风景,我是你的心情。我们只能相陪,不能拥有。”夏小丽说,“这是我们两人共同的悲剧。”傅林说,“我想对你说,你有婚内失恋的倾向,一定要引起注意。因为生活的磨难会让婚内两个人的热情很快地消失,加上不可避免的生老病死和不可预测的生活挑战,很容易让人活在既定的想象中,而远离当下,去用固定的思维祈求不确定的现实生活。这样很容易造成婚姻的脱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完美的人,更没有完美的婚姻。西方人把婚姻比喻成围城和坟墓,也就是这个道理。但作为我们婚内的人,要尽可能地避免这种矛盾和心态,想办法维护好婚姻,保护好自己。”夏小丽说,“你放心,我会想办法跟炳坤把婚姻维持好。”
两人一直在紧紧地搂在一起,音乐响起了那支熟悉的歌声:“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这歌让傅林想起了自己的家乡。那条大河就是汨罗江,夏季到来,沿江两岸的水稻一片金黄,船只在江中驶过,白帆片片,渔歌唱晚。而夏小丽则想起了已移居在异国他乡,家乡将成为她永远的梦。所以,两人听着听着,不禁热泪盈眶。实际上,家乡不仅有他们熟悉的风景,还有他们的父母和曾经的恋人。
到了九点来钟,傅林对夏小丽说,“我们回去吧。”夏小丽点了点头,又把傅林紧紧地搂了一会,才说,“我们走吧。”傅林开车把她送到了她的楼下。夏小丽说,“不上去再坐会?”傅林说,“我还想睡在你那里,可是,于小兰会在家里等着。”夏小丽说,“要不,你明天中午过来,我把饭做好等你。”傅林想着为了吃顿饭要从北郊跑到南郊太远,就说,“算了,不来了,要不,哪天我请上一天假,带你到去南山里玩上一天。”夏小丽说,“好,我等着你的电话。”说着,便从车里下来,向傅林招了下手说,“开车慢点。”傅林说,“你放心。”便把车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