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科中爆发的那次内战,是傅林来到秘书科多年来头次遇到的。那次内战出人所料,却是不可避免。人类之间和动物之间每天都会发生数不清的战事,目的都是为个胜负赢输,选出一个头领,争取一项权力。傅林虽然在那次内战中取胜,但这种取胜实际上是一种失败。因为他与关梅之间彻底地撕破了脸。可想而知,一个科员跟科长撕破了脸,结果将会怎样?
傅林知道关梅争强好胜,是个非常爱面子的女人,按照她的这种性格,肯定会想方设法来给傅林使拌子,给小吴穿小鞋。可是,一连过了好些天,秘书科里却是风平浪静波澜不惊。不但没见关梅来寻衅找事,甚至连她的人都很少见面。自从关梅跟傅林吵过一架之后,关梅就整天把自己关在科长室里,没事一般不来大办公室。而大办公室里的三人也是相互之间都有意见和矛盾,所以,相互照面也是不理不睬,把眼睛抬得高高的。有时一整天都不相互地说上一句话,静得如同一潭死水。一个科室里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见了面谁也不跟谁打招呼说话。这种日子实在是让人尴尬,感到难受,觉得大家整天呆在一起简直就是一种受难。
傅林本身就对候杰和小吴心怀不满,觉得这两个小青年不但在科室事务方面耍滑溜尖,连自己份内的工作都要偷懒推脱,总想把自己的活都推给别人去干。特别是候杰,让傅林不见便罢,一见就来气:这小毛孩子,正事一项没学会,歪门邪道却学得挺快,小报告竟打到老子的头上来了。候杰见到傅林也是一脸的漠然和不屑,好似在说,别看你学上了不少,也在机关里扑腾了这多年,有啥用?还不是科员一个,有啥能的?傅林和候杰的相互蔑视,却使得小吴越发地自视其高了。她因上次把关梅斗败后,便从此扬眉吐气,头昂得老高,说起话来也是拿腔拿调,厉声厉色,每一句话都跟在发布命令,那样子就像是替代了关梅,成了秘书科的一科之长了。所以,候杰老是说她是二科长。
候杰喜欢把双脚翘在桌子上看着报纸。小吴就厉声训斥道,“你看你还有个样子没,文明不文明?”候杰马上还击说,“管得着吗?你上班看股票我还都没说你呢。”小吴反驳说,“谁看股票了?你眼睛没长斜吧?”候杰说,“咱俩谁说谎谁是王八蛋。”小吴说,“你才是王八蛋呢。”傅林马上阻止说,“好了,别吵了,让别人听到多不好。”可小吴不理解傅林的好意,却说,“你别装老好人了。有人打开你的电脑,查看你的文档,欺负到了你的头上,你也真能忍得住。”傅林觉得小吴纯粹是在挑拨,就说,“欺负在我头上,又没欺负在你头上,你何苦为我操心?”小吴说,“我也是在为你好。”候杰却说,“你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傅林见两人还在吵,就说,“好,我离开,你两好好地吵吧。”说着,便出了门。
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这里,机关大楼里发生了一件让大家人人自危的事。
不知是谁当了奸细,把过去有人传播的关于西宫娘娘跟东宫娘娘争宠较劲的绯闻透露给了关梅,把关梅气得要死。她来到厂长办公室鼻子一把泪水一把地朝着杜厂长哭诉起来。杜厂长一听有人竟敢在机关里传播与他有关的桃色新闻,两只眼睛都气得冒火。杜厂长就问是谁在传播流言蜚语。关梅说是吴文莉和方玉清她们那一帮人。这帮人平时喜欢聚在一起炒股,还喜欢在一起闲聊。杜厂长当即打电话把人事科的肖科长叫了过来,让她马上下令把统计科的方玉青调出机关,改为托儿所的事务员。
肖科长一怔,问道,“人家犯了啥错,干嘛要把人家贬到下面去?”虽然肖科长跟方玉清她们并非属于同一战壕的人,但根据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一原理,肖科长还是把方玉清看成是同一阵营里的人。杜厂长有些发火了,说,“叫你去办就去办,问那么多干嘛?这种事是你考虑的吗?”肖科长见杜厂长发了火,便赶忙唯唯诺诺地说,“我这就去办。”说着,便朝着坐在沙发上的关梅看了看,又朝杜厂长看了看,急急忙忙地出去了。
当天下午,刚一上班,就有人事科的人给方玉青送来了调令。实际上,将方玉青调到厂办托儿所食堂的人事调令早在上午就发到了各个科室,只是大家都装着不知道,不敢告诉她本人。她一接过调令,人一下就懵了,当即就对送调令的人事科员吼了起来,“为什么把我调到托儿所,我犯啥错误了?”人事科员冷泠地说,“有事去问领导,别朝我发火。又不是我把你调走的,我只是给你送调令。”
在中国的传统观念中,把升官看成是光前裕后和光宗耀祖的大事,并有一人升官,鸡犬升天的俗话。相反,贬职和贬官则是一种萧条凄凉的景象。古代有许多著名的贬职和贬官事件,下场都很凄惨悲凉。所以,人们都在削尖脑袋地往上爬,哪有人愿意被人从高处踢下来?总厂机关作为总厂的首脑机关是多少基层职工和干部仰望和向往的地方,随便哪位机关人员下到基层检查或是办事,都会被仰面高看和热情接待。而厂办托儿所则是机关多种经营属下的一个单位,在总厂机关的隔壁院子里,由几间挺大的平房作为场所,有一位所长和十来名工作人员。其中的食堂是在一间不大的平房里。如果方玉青调到了那里,恐怕也只是管理一下食堂的账目,不会有太多的事做,工资也不会有多大的改变。但是,人的地位却是一落千丈。因为你不再是总厂机关的人了。由此可想而知,当方玉青拿到调令时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方玉青抓起调令便闯进了厂长办公室,朝着厂长问道,“杜厂长,为啥把我调到了托儿所,我犯了啥错?”杜厂长眼睛连抬都没抬起,只是把报纸翻动了一下,不阴不阳地反问道,“不犯错就不能正常调动了?工作需要嘛。”方玉青一下子被厂长的话噎住了,半天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话,就说,“可是,可是,可是为啥只把我一人调走?”杜厂长边看着报纸,边回答说,“这个问题应该问你自己。”方玉青顿时哭了起来,说,“可我不知道是咋回事。厂长你说,我到底怎么了?犯了什么过错?”杜厂长很凶地说道,“别在我这里哭,你看你都多大年纪了,不说把精力和时间用在业务和正事上,就爱传播些是是非非的事,你说这样的人能在机关里呆吗?”
方玉青忙辩解着说,“我传播哪些是是非非了?这是有人在害我。”她想准是关梅在诬陷了她,她想骂关梅,却没敢骂出口。可杜厂长根本就不听她的,只是说了句,“这是厂里的决定,跟我说也没用,还是好好地接受教训吧。”说完,便朝方玉青摆了摆手,下起了逐客令。方玉青不想走,可又一想事已至此,再在这里呆着也没用了,就忍不住地放声大哭着走出了厂长办公室。
方玉青回到科室,趴在办公桌上痛哭不止。大家都因过去或多或少地在背后议论和传播过有关杜厂长和关梅的绯闻,正心虚害怕呢,唯恐躲闪不及,哪还敢去对她劝说开导。小吴与方玉青是铁关系,当即就感到忿然不平,觉得这是关梅利用和杜厂长的特殊关系在实施个人报复。但这话她知道不能在统计科当众人的面讲出来,便马上回到了秘书科,打抱不平地对大家说,“你们听说了没有,把方玉青给调到托儿所食堂当事务员了。”
大家都吃了一惊,因为多少年来还未曾发生过这样严重的事件。因为发给秘书科的调令给了关梅,大家还都不知道呢。于是,傅林就问,“怎么回事?”这时,关梅刚好从外面进来,眼睛还是红红的,像是刚哭过不久。她当即就把手里的一张纸往桌上一丢,说,“这就是她的调令。”
傅林拿起调令,看了好一会,没有吭声,放回了桌面上。他知道领导要逼一名员工离开,肯定会从三个方面考虑:1.有没有背景,2.能不能干活,3.会不会来事。显然,这三个方面方玉清都差不多具备了。傅林就觉得方玉清太没有自知之明,你大眼看一下,机关里的人不是有背景,就是有能耐,再不就是会来事。可是,你方玉清这三方面都不太具备,干嘛不安分守己低调做人?
小吴也把调令看了看,放在了桌上。候杰拿起又看,说,“活该,谁让她整天没事东窜西跑,嘀嘀咕咕。”小吴一听,觉得候杰是在指桑骂槐,借着方玉清这事在影射着他,便不乐意地说,“她就是东窜西跑,嘀嘀咕咕,也没有耽搁和影响自己的工作。再说人家还是高级统计师,咱厂里哪个人能比得上人家的业务能力?”小吴之所以这样为方玉青辩解,实际上也是在自己辩护,平时她一闲着没事就爱往方玉青那里跑,不是在一起谈论炒股行情,就是在一起拉扯一些张家长李家短的事。
不等小吴把话说完,关梅就用专断的口气说,“小吴,你别说了,这事你要好好地接受教训,她方玉青年纪大了,快到退休的年龄了,你还年纪轻轻的,不要把时间都花在整天跟别人嘀嘀咕咕地拉扯着是是非非的事情上。”对关梅的这一套小吴才不怕呢,她父亲原来是厂里的纪委书记,连杜厂长都得要看她父亲的面子。所以,她针锋相对当仁不让地回道,“谁整天把时间都花在了嘀嘀咕咕的拉扯是非上了?科室分配的工作我哪一件没完成?”
关梅一听小吴又跟她顶撞起来,不由地恼火起来,用警告的口气说,“告诉你吴文莉,你以为她方玉青被调走,就与你没有关系了?”小吴说,“她是她,我是我,她调走跟我有啥关系,真是莫名其妙。”关梅越发恼怒了,一拍桌子,厉声喝道,“要不是你们伙同她方玉青在一起背地里煽风点火,无中生有,编造是非,她方玉青能被调走吗?”小吴的声音也大了起来,说,“谁煽风点火,无中生有,编造是非了?俗话说无风不起浪。”傅林一听事情越说越没边了,便不声不响地出了办公室。
据说方玉青在办公室里哭了好一会,也不见有一个人来劝说她和安慰她,那些平时跟她关系好得如同姐妹一般的人,此时一个个地不知躲在了什么地方。她一直哭到大半天,感觉已经哭不出来,也觉得这里已不再属于她的岗位了,再在这里呆下去有些丢人现眼了,便开始收拾物品,把办公桌上和抽屉里的物品装在了一个纸箱里,在傍晚时分,让老公过来用自行车驮着离开了统计科办公室。
方玉青自然是不甘心,心想有人把机关的风气败坏成了这样子,不但毫无羞心愧色,反而像是得理不饶人似地理直气壮,不但不能让别人去说,一说就像是违了天规犯了大法似地,还要对这种现象进行指责和议论的人进行严厉处罚。这是在助长歪风邪气,让妖魔鬼怪横行霸道。而且,有那么多人在议论和传播,有些人议论得更多,传播得更多,为什么偏偏把她一人拿来做典型进行惩处?显然,只有她方玉清无权无势没有背景。
这口气她无论如何都憋不住忍不下。所以,在第二天早上给统计科长送钥匙时,她就在办公室里大声喊着叫着骂了一通,几乎把世界上最难听最恶心的话都骂遍了。然后,她还不觉得出气,又跑到了二楼的走道上继续大喊大骂起来。因为所有的领导和秘书科、行政科、工会、纪委办公室都在二楼。她觉得反正自己已经被贬到了最底层,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她只是在骂关梅,并不敢骂杜厂长。殊不知,她在骂关梅,实际上也是在骂杜厂长。可是,让人感到奇怪的是,却没有一个人出来干涉一下。最后,还是杜厂长打电话给保卫科的穆科长,让穆科长过来把方玉清赶走。穆科长就带着保卫干事严玉凤过来,劝着方玉清说,“方师,现在正是上班时间,你还是别在这里大喊大叫,影响别人工作。”可方玉清却毫不给穆科长情面,说,“你凭啥来管我,你先把你自己管好。”因为穆科长知道自己这个科长来路不正,所以,听着这话就感到很刺耳,但他并没有生气,好生地劝说,“我这也是为你好。”严玉凤因为跟关梅是对头,便拉着方玉清的手,说,“方姐,算了,干嘛跟那种人一般见识。”说着,便把方玉清给拉走了。
之后,有小道消息传出,说关梅非要让杜厂长把小吴调出秘书科或是机关,可杜厂长却没有这样做,只是拿方玉青作了替罪羊。其中原因有人说是因为小吴的父亲过去是纪委书记,手里握着杜厂长的一些把柄,杜厂长不敢得罪和冒犯。于是,就有人开始对方玉青被谪贬一事打抱不平,背地说杜厂长吃杮子专找软的捏,还说杜厂长总有一天要栽在女人的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