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书记的办公室回来,傅林坐在办公桌旁,因为眼下无事可做,竟感到有些闲得无聊,因为他平时忙碌惯了,一闲下来还真是觉得有些不适应呢。他打开抽屉,无意中看到几篇过去用钢笔书写的散文底稿,拿起一看,简直有些不可思议,想不到自己竟能写出这等优美的作品。这些作品都是在五六年前写的,那时,秘书科还没添置电脑,他家也没有电脑,都是用笔书写的。
他一直很想在散文写作上下些功夫,好用两三年时间出上一本精致的散文集。可是,仕途不顺,自从小林和关梅当上秘书科科长后,就一直给他出些难题,不允许他写与工作无关的文章,还时常对他刁难摆布,让他很受压抑,心绪一直不好,所以,他就想着能在职位上升上一级,等当上了科长,就不会再有人对他指手画脚随意摆布了。到那时,他就可以平心静气地多写些东西了。
现在他当上了科长,可是,却已经不再写作了。工作也许是比过去忙了一些,但最主要的是心境变了。人当官之后,多少会有些成功感和满足感,使得过去那种追求成功的进取心就不自觉地松懈下来。过去,傅林勤奋写作虽是爱好,但最主要的是为了想获取功名,既然眼下有一种更容易成功的道路阳光灿灿地摆在他面前,为什么不沿着这条路朝前走呢?
回顾起来,他已经在写作这条路上辛辛苦苦勤奋耕耘了十多年了,不知耗费了多少的汗水和心血,可是,到头来却只获得了零零碎碎的一些成果。这和他所希望的目标和梦想实在是相差太远。同时,也让他悲观地看到那个成为作家的梦想正在离他越来越远了,甚至让他可望而不可即。不管当官还是写作都是为了成名和成功,既然人能轻轻松松地当官享福,干嘛还要含辛茹苦地写作?巴望着不可知的出名和成功?
当然,傅林也知道当官的这种成功与成为作家的成功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当官只是一个人一二十年的辉煌得意,等你不当官了,人们也就把你给忘记了,而写出的东西却是一个人的思想与生活的痕迹。如果一个人既然写不出东西来,那就只能去当官,如果连当官都不成,那就真是一事无成了。
傅林想自己既然没有那么大的才气,写不出什么有影响的作品,也成不了什么知名作家,就真是不如去当官,混迹于官场,浪得虚名满足虚荣。而且,傅林听别人说过,一个人要是想当官就不要涉足文学;要是爱好文学,就不要去当官。这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两种途径。当官会使人心变俗,会使心灵麻木迟钝,从而会使文学理念黯然失色。而爱好文学,则会使你觉得当官是个累赘,使你不能纵横驰骋自我张扬,因此会觉得痛苦感到苦恼。最主要的是混迹官场和文学写作需要两种不同的心境和心态,而这两种心境和心态又是十分地矛盾和不可调和。
所以,为了专心致志地当好行政科长,傅林也就自觉地放弃了文学写作。因为写作不但对自己的身体是一种摧残,而且,也会影响自己在仕途上的发展。他深知一个人要想走仕途,就得先迈上一个关键的台阶。迈上了这个关键的台阶,再往上走就比较容易了。而行政科长就是他继续晋升的一个关键性台阶。要说在机关所有的正科级人员中他算是比较年轻的,而且是唯一的一位电机专业的本科大学生,但最主要的他是叶厂长的人。只要是叶厂长当厂长,他傅林就还会有盼头,说不定哪天还能成为总厂的副厂长或是厂长。所以,他必须要在行政科长这个位子上有所作为,有所表现,把工作干得让领导满意。
平心而论,傅林并不喜欢行政科里的这些琐碎而繁杂的事务性工作,他觉得这些工作真是不如在秘书科里写文章写材料。而他在秘书科待了这些年,也早就对写材料和写那些官样文章烦腻透了。实际上,机关里的工作几乎就没有让傅林感到有趣和喜欢的,但为了有所表现和让领导满意,他不得不做出细致而高效的样子去处理好每一件事。
单位里的活就跟自家的农田一样,只要你想干,活是永远干不完的,要是不想干,也可以假装着没看见。傅林觉得一个人要想在领导和群众面前做些样子,就不能事无巨细都得事必躬亲,而是要选那些容易让人看得见和容易干好的事情去做。过去,没当官时,他总觉得自己如果当了科长,会如何大刀阔斧地进行创新改革,提高工作效率。当了科长,才发现单位的活就那么多,根本用不着什么效率,也无须为了效率去得罪下面的人。大家都是来挣那么点可怜的工资,没必要把大家弄得太惨。所以,除了对自己的私事还有那么点上心之外,傅林对公家的事和工作上的事好像越来越没有什么热情和兴致。
过去,他总觉得自己的事情干不完,有很多的构思和感受要写出来,却没有时间写。可现在他有时间了,却要让时间白白浪费,有时就觉得很可惜,甚至有种虚度光阴的感觉。也许是形成了习惯,他只要一清静和安闲下来,脑子里就会自觉不自觉地呈现出灵感或是构思之类的东西来,而这些灵感和构思在脑子里不停地飘荡和游动,让他就禁不住地想坐在电脑前,要把那些思想付诸于文字。
本来,傅林想把这些文章打印成稿,再寄出去,可是,他刚把电脑打开就又关上了。他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因为随时会有人来这里,让别人看到了不太好,会出去给你瞎造舆论,说你在上班时间写小说。而且,他也知道几乎所有的领导都不喜欢自己的部下把文学看得比工作更重要,更不会允许下面的人在上班时间去搞文学写作。过去,关梅就曾因此多次找过他的麻烦,所以,他不能这样地自毁前程。于是,他把那几篇散文底稿小心地放在了抽屉里。不能写东西,他就只好看看书。如果人到了连书都不想看的地步,那就真是太可悲太可怕了。那就说明你真地不再有思想和上进心了。一个文人要是连书都不想看,那你还算是个文人吗?
人之所以要看书,就跟人喜欢做梦一样。因为人们的人生经历和条件所限,许多美好的东西都尚未经历过,即使经历过,也会因现实环境的种种局限而不能达到完美和极致的状态。而书中的故事和童话却能塑造出超越各种环境与局限的美好感觉。这种效果可以说是实际人生所望尘莫及的。人之所以要阅读,不仅可以在欣赏事物的美好情景中美化心灵,而且还可以通过阅读,将心情和思绪置身于书中美好的情调与情节中,以使闲烦或是疲倦的心灵沉浸在诗意的清静与神游中。
当然,上班时看闲书也是违反劳动纪律的,让别人看到也是影响不好。所以,傅林一般是把书放在打开的抽屉里看,再把房门半掩起,只要有人一来,把门一推,他就会马上做出在抽屉里找东西的样子,赶忙把抽屉关起,等别人一走,再把抽屉打开继续看。这样既不会因为闲闷无聊去往别的办公室里跑去串门,又可以从看书中获得一些美好的感受和生活的启示。
眼下,他手里就拿着那本梭罗的《湖滨游记》。这本书他已经读过好些遍了,但每次重读,都觉得有种新的收获和感受。他之所以对这本书一读再读,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对人生在世的生活目标和意义还有许多混沌和疑虑,想从这本书中得到启示找到答案。
他常常在想:一百多年前,梭罗独自一人来到康科德附近的瓦尔登湖畔,盖起了一间简陋的小木屋,在湖边种了一小块地,过着自给自足的独居生活。他远离城市,与青山碧水为伴,播种、收获、观察、思考、欣赏、快乐、梦想,一切显得那样悠闲而从容不迫。他并非像陶渊明等墨客和隐士那样为了逃避尘世的嘈杂和名利的诱惑,而是在以身体力行的思考与实践在探索着生存的能力和人生的意义。
他在书中诗情般地话语中一再重申和提示,要人们简朴、简朴、再简朴。人们的生活应该简单朴素,唯其如此,人才能拥有生活着的意义和价值。可是,身处都市的现代人们对此似乎是非常矛盾的,他们一边高喊着要返璞归真,一边却在装修房屋,追求奢华,因为生活的富贵和舒适程度已成为了衡量一个人生活质量和生存能力的标尺。这是一个精神理念正在收缩溃退,而物质享受正在走向全面胜利的时代。而当奢华和虚荣占据了我们的心灵,并成为我们的生活目标时,重新拜读一下这本书无疑会是一种警示。她就像一面清澈而恬静的瓦尔登湖,使优越的文明和忙碌的人生感受到一丝焦虑和慌乱:我们究竟是丢失了什么?
看到这里,傅林不禁再为梭罗感叹,也在为自己感叹:自己半生奋斗,获取了多少?又付出了多少?付出的是否值得,获取是否就是自己真正所想要的?的确是这样,他所梦想的是他无法获取的,而他所获取的是他必须要获取的。正如棱罗所说那样,人们关心的并不是真正应该敬重的东西,只是关心那些受人尊敬的东西。对于梭罗的警示和信念,人们似乎很是欣赏,却并不想去模仿,因为人们已经习惯了追求物欲的生活。
这时,于小兰打来电话,说,“傅林,小商店转让出去了,人家给了七千元钱。”傅林通过对剩余物品的清理、加装卷闸门和安装灯饰等,合计的钱款本来是七千三百多元。傅林听说人家少给了三百多元,就说,“七千就七千吧。”于小兰说,“要不,你把这钱存入银行?”傅林说,“好吧。”
打完电话,傅林突然想起应该给母亲装部电话了,要不,每次跟父母通话都要借用人家邻居的电话,非常地不方便。于是,他给哥哥严森打电话。严森问,“傅林,这是哪里的电话?”傅林说,“这是我办公室的电话。”严森说,“你的办公室的电话能打长途了?”傅林说,“我现在调到行政科当科长了。”严森说,“行啊,升官了。”傅林说,“升了半级,从副科升到了政科。”严森说,“这就不得了啊,咱们家还没有人当过官呢。”
傅林说,“你们那边的电话初装费是多少?”严森说,“是1800元,送一部电话机。”傅林说,“我想给咱妈家安装个电话,平时也好通话。”严森说,“好吧,咱妈家还真是应该装电话呢。”傅林说,“那我把钱给你打过去,你给咱妈把电话安了。”严森说,“没问题。”
傅林刚放下话筒,就见侯杰已经站在跟前,手里拿着一份电报。傅林接过电报一看,是要派人却是昆明参加一个电机营销研讨会。侯杰说,“叶厂长说了,这个会让你去参加,还说等你把研讨的材料写好了,让他看看。”傅林说,“知道了。”傅林把这份电报看了好一会,虽说去昆明参加研讨会是不错的差事,可是,写研讨报告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上次他写那份《以人为本,扩展思路,开创西北地区电机行业的新局面》的调研报告,就差不多花费了半个月的时间。现在再让他含辛茹苦绞尽脑汁地坐上半个月,他真是有些做不到了。但是,他也知道,每当他写出一篇这样宏大的文章,就会在思想,境界和技术层面上有个很大的提升和飞跃。所以,他必须再次地静下心来,写上一篇有分量的研讨报告。
于是,他把小吴叫来,说,“我这几天要写一篇电机营销研讨方面的报告,就不来单位了,有啥事你帮着处理一下,遇到不好处理的事,你给我家打电话。”小吴说,“没问题。”接着,她不解地说,“这营销研讨方面的事应该是销售科的事,怎么让你来写研讨报告?”傅林说,“销售科里谁能写这样的研讨报告?要不,叶厂长指名让我去参加在昆明举行的全国电机营销研讨会。”小吴感慨地说,“看样子,离开了你,咱们厂里的有些工作还真是玩不转了。”
中午回到了家,于小兰正在做饭。傅林对于小兰说,“我想给咱妈家安部电话,这样,相互通话就要方便多了。”于小兰就问,“要多少钱?”傅林说,“听我哥说在1800元。”于小兰马上就说,“咋不让你哥出钱呢?”傅林说,“他们单位的效益不好。”于小兰说,“你们单位的效益好?要不行,你们家的兄弟姐妹多,大家共同兑钱。”傅林有些不高兴了,说,“就这点钱,还得要大家一起兑钱?”于小兰说,“平时就你给你妈寄钱最多,也不能都是这样。要是我也给我妈钱,那咱家每月那点钱还能生活不?”
傅林一听,有些躁了,说,“就算我借你1800元,以后有钱了再还给你行嘛?”于小兰说,“不行,你借我的钱,再拿我的钱还我,只当我是傻瓜。”傅林说,“这钱你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我妈把我养大,我给她安部电话都不行,啥事都让你给管住了。反正这1800元钱我要用了,你想生气就生气,你想吵架就吵架,随你的便。”说着,从那7000元中拿出了1800元,装在自己的衣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