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林从外面办事回来,刚坐下一会,就见韩凯带着一个人推开秘书科的门进来了。傅林赶忙起身,说,“老班长,啥风把你吹到我这里了?”说着,便用力地握着韩凯的手。韩凯指着身旁的那人对傅林说,“你看谁来了?”
傅林仔细看了好一会,马上惊叫起来,“呀,是炳坤。”说着,便紧紧地握住炳坤的双手半天不放,他朝着炳坤细细地看了看,觉得十来年没见,炳坤真是老了许多,再也看不出原先那种书生意气朝气蓬勃的帅气了,俨然是一副人到中年的悲惨与颓废。虽然原先的轮廓还在,可是,人却再也不是原先的模样了。要不,傅林差点都没认出来。这让傅林意识到无论是在美国和中国,人都是要老的。他用惊异的口气说,“你去米国有十年了吧,怎么也一直不回来看看?”炳坤歉然一笑,说,“是早该回来看看了,只是一直没有时间。”
傅林当然知道炳坤这话是在找理由,他听同学们说过炳坤是同学中唯一出国的人,应该混得比大家都好,可是,他在美国混得并不如意,倒不如许多在国内的同学,感到有种无颜面对江东父老,所以,一直就没好回国。
傅林让韩凯和炳坤坐下,倒了两杯茶水,好慢慢细聊。可是,韩凯见办公室里有人,说话不方便,就说,“咱们还是到外面找个地方聊吧?”傅林一想,说,“要不,就到我家去。”韩凯问,“你家远不远?”傅林说,“不远,就在旁边的家属院里,出门走上一二十来分钟就到了。”韩凯说,“就去你家。我还没去过你家,这次就认认门。”说着,三人便出了机关大楼,沿着街道朝着相隔不远的总厂老家属院走去。
进到了家属院里,韩凯见西边矗立着二十多栋新建的住宅楼,就问傅林,“你也该住上新房了吧?”傅林说,“惭愧惭愧,那新楼都是给正科级以上的干部分的。本人还不够级别。”炳坤说,“像你这样的人连套新房都还没住上,真是太说不过去了。”傅林说,“不过,也有一些新房是用于出售的,只是太贵,要五六万,咱买不起。”炳坤就说,“五六万还买不起?”韩凯解释着说,“他们厂已经连续多年亏损经营,效益不好,有一段时间连工资都拖欠着发。”炳坤一听,就点了点头。
进到傅林家,屋里真是不大,只有一大一小两间屋子,连客厅都没有。所以,大屋就兼作客厅。傅林对炳坤说,“房子太小,不好意思。”炳坤忙说,“没啥没啥,你别客气。”等客人坐在沙发上,傅林本想给客人泡茶,但觉得炳坤是从美国远道而来,韩凯又是第一次来这里,接待规格应该提高一些,于是,就让韩凯先陪炳坤说话,自己下楼到商店里买了几桶可口可乐和一些香蕉苹果西瓜子。
等把水果和西瓜子摆上桌,傅林才坐了下来,向炳坤问道,“炳兄这些年在美国一向还好吧?”炳坤说,“还算可以吧。”傅林又问,“现在也该有孩子了吧?”炳坤叹了口气,说,“我们已经有好些年不在一起了。”傅林听着这话,心里不禁有些吃惊:炳坤去美国攻读硕士,而肖华则是专门去美国陪读的。他们怎么能好些年不在一起了?是不是他们已经离了?因为他知道在美国离婚就跟喝凉水似的,说离就离,哪像在中国这样,折腾多少年都离不掉。但是,这样的事,傅林又不便追问。一连两个问题都问得不是地方,这让傅林多少有些不敢再问话了。
幸好韩凯把话岔开,说,“炳坤到底不愧是咱们班里的才子,现在已经是美国微软一个下属公司的实验室副主任,光年薪就是十多万美元。”炳坤忙对韩凯说,“老同学之间不谈这些,还是多谈谈老同学们咋样。”接着,就问傅林,“你现在情况如何?”傅林自嘲地说,“就这样,都摆在你面前。”炳坤说,“夫人和孩子咋样?”傅林就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彩照给炳坤看。炳坤拿起照片一看,就用十分羡慕的口气说,“夫人好漂亮,儿子也是一脸的聪明。可见傅林的生活一定幸福美满。”
这些照片都是过去照的,近两三年里,因夫妻关系一直不好,两人再也没有在一起照过相。听炳坤这样地夸赞,傅林既不否认,也不好说明,就说了声,“哪里哪里,虽说不上是水深火热,也算是马马虎虎。”炳坤又把于小兰和斌斌的照片看了好一会,对傅林说,“你俩可谓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就连两人相貌都长得跟一对兄妹一般。”
韩凯就说,“你没参加他们两人的婚礼,婚礼虽说是简简单单,可是,人家两人往婚礼台上一站,就跟梁山伯和祝英台在台上演戏一样,让咱们的同学们好不羡慕妒忌。”傅林忙说,“班长又在使用文学性夸张和渲染。”韩凯说,“我这是实话实说,不带一点的夸张和渲染。”炳坤说,“班长是实在人,说话从来都是实事求是,不是听班长说的,我光看照片就够羡慕嫉妒的了。”
话说到这里,炳坤就对韩凯说,“可见傅林的眼光不俗。”韩凯说,“那是,咱们同学里面,以我看也就是傅林的夫人算是长得最漂亮。”傅林忙说,“人家炳坤的肖华不漂亮?而且人家还是大学毕业。我那位才是个高中毕业。文化层次就比人家肖华差出了好几个档次。”韩凯马上说,“傅林,你能找这样的夫人也该知足了。找夫人又不是找教授,是不是大学毕业又有多大的关系?中国有句古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我过去还不太理解,现在我才认识到,女人有时有些才气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傅林不同意地说,“你们都找了个大学学历的夫人,反要回过头来安慰我。”炳坤却点着头表示赞同韩凯的观点,说,“不瞒你说,傅林,肖华可谓是咱班里的才女,还被同学们称为‘校园第一淑女’,可是,她跟我到美国去陪读,去美国没半年就提出要跟我离婚,然后就跟一位当地的美国老板成了家。”
傅林一听,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但不管怎样,傅林对肖华还是有所了解的。在大学期间,傅林曾跟肖华心照不宣地暗恋过一段时间,两人还曾相互地写过情诗,一起出外看过几次电影。因为当时学校里严禁学生谈恋爱,所以,他们两人的恋情一直都很隐秘。但是,不知怎么肖华很快就跟一家酒店的高管好上了,那位高管三天两头开车到学校门口来接她出去吃饭和约会。直到大四临毕业时,肖华才跟炳坤确定的恋爱关系,因为那时炳坤已经获得了到美国攻读硕士的入学资格。听了这话,傅林就用劝慰的口气说,“肖华这人也太势利了,这种女人走了也好。”
炳坤却说,“可是,这些年来,我还老是在牵挂着她,可她却老是躲着我,我曾去过她所在的公司找过她两次,可她却不肯出来见我。有时,我都觉得自己去美国是个失误。要不,她也不会离我而去。”但傅林却不这样想,如果炳坤不去美国攻读硕士,也许肖华也不会跟他恋爱和结婚。他用宽慰的口气对炳坤说,“大丈夫气度豪迈,志在千里,怎能为一势利女人而舍去事业前程?这岂能是炳坤你的风格?我就特赞同咱们班长韩凯的性格,虽说韩兄和嫂子双双下岗,但人家从市场摆小摊干起,现在不也干起了私营餐馆,当起了老板?这才是大丈夫的志向,发愤进取,从不言败。何况炳坤兄已是美国微软公司的研究人员,事业有成,经济富足。为何要为一势利女人伤情动感,耽搁年华?”
炳坤接着又说,“我也曾找过一个女人,名叫珍妮,是美国白人,还有个孩子叫托尼。可是,不知是因为文化传统,还是生活方式的差异,我们俩老是争吵,又互不相让,所以,前不久,我们还是离婚了。孩子由她带着,我每月给孩子支付一些生活费。这两件事实在是让我伤透了脑筋,所以,我这次回国有两个目的,一是想找老朋友老同学见见面,说说话,散散心;二是想找个对象。我虽说在美国待了多年,但我毕竟是中国人,找个本国的女人在一起生活还是相互融洽和习惯一些。”这时,韩凯开口说,“傅林你这眼光都是大家公认的,再说你们这厂子也大,看有没有合适的女人给炳坤介绍一个。”
傅林对帮人说媒找对象并不在行,但他又觉得炳坤的事不能不管,就说,“你们也知道我在本地无亲无故,交往的范围很有限。再说,我对这种事实在是不在行。不过小兰是在本地土生土长的,认识的人不少,我可以给她说说,让她帮着找找。”炳坤说,“那就拜托你和夫人了。”
不觉间,就快到了中午,炳坤和韩凯要走。可傅林说,“往哪里走?老同学多年不见了,咋说也要在一起吃顿饭。”说着,便打电话给予小兰,要她早点回来,再买些好菜,好招待客人。炳坤怕麻烦人家,非要走,还说,“人家已经约好了要请我去吃饭。”傅林却说,“你跟人家去个电话,就说让老同学给留住了。”炳坤见傅林不放他走,就对韩凯说,“那咱们就不走了,等傅林的夫人回来,也好一睹其风采。”韩凯说,“我无所谓,我是在陪同你,你说怎样就怎样。”于是,炳坤就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这时,傅林已经把米放在了电饭锅里,等着于小兰把菜买回来好做菜。炳坤朝傅林问,“还写诗和散文吗?”傅林说,“诗早就不写了,散文有时还写一些。不过,现在年龄大了,经历的事多了,啥事也都看得比较透了比较淡了,反让人觉得没有灵感和激情了,啥都不想写了。”
炳坤就说,“过去咱们在一起写诗写散文,比着看谁给报社和杂志社投稿多,挣的稿费多。可是,每次我都比不过你。”傅林淡然一笑,说,“可你的专业课要比我学得好,而且,英语也比我的基础好。要不,你一考就考出了国。我倒混得没点人样。”炳坤说,“应该说是各有所长,各有所短;各有所得,各有所失,没有十全十美。譬如你有个漂亮的妻子和聪明的孩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和和睦睦,多好。就跟咱们过去追求的那种‘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理想境界一样。可我现在连个稳定的家都没有,孩子还是人家的,我也只是一两个星期才能去看一次。”
韩凯也在旁边插言说,“到了咱们这种年龄,真是人世间的啥事都看得比较清比较透了。过去没钱时总觉得有了钱就能过上好日子,想要啥就能有啥。可是,经历了这些年的风风雨雨,我才算明白,人就是有再多的钱都没法找到自己的梦想。梦想这东西只能在想象中和睡梦中才能看清,而在现实中却是越看越觉得遥远。所以,我现在都不再看重梦想,只要日子过得平实安稳,快乐充实就行了。这实际就是那种‘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农境界。”
傅林笑了说,“韩兄的理想也太过于平实了。‘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就能打发你?何不在深山林中盖间小屋,找位红颜知己随行陪伴,一天到晚写写小说,看看风景,岂不是比你那‘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更要浪漫美妙,清闲舒适?现在就是给你三十亩地,你还得要雇人耕种,辛苦一年收获那点粮食和钱,还不够给人家付工钱呢。”韩凯嘿嘿一笑,说,“傅林到底是爱好文学,情调就是比咱们高。”炳坤说,“不管情调高低,人都有自己的志向和梦想。一个人只要干自己喜欢干的事,那就是一种幸福和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