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傅林正在电脑前修改那部名为《家园》的长篇小说,于小兰在大屋里就喊道,“傅林,快来看。你们那位同学上电视了。”傅林赶忙从卧室里跑了出来,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电视里正在播送着被称之为陕西省著名青年作家于铭华的专访。
采访是在一家酒店的房间里,省电视台《秦风》栏目的主持人正在采访于铭华。于铭华穿着一件半旧的便装,前额有点微微地谢顶,但人还是那样的单薄清瘦,斯文优雅。他平淡随意,谈吐流畅,从容不迫地回答着主持人的一个个提问。从他的回答中,让傅林感到眼前的于铭华早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荒诞诗人了。
于铭华在大学时跟傅林同在学校的《春华秋实》文学社里,那时,傅林常在报社和月刊上发表散文和随笔,名气比较大,还在文学社里担任着理事。而于铭华只能写一些荒诞奇怪的诗,那些诗非但不被大家理解和欣赏,反而常遭大家的嘲讽和挖苦,说他性格古怪,思想颓废,还常拿他写过的一些诗来恶心和埋汰他。但是,这个于铭华却有种超常和专注的品质,根本不在乎大家的评价和嘲贬,照常一如既往地写着他那古怪荒诞的诗,而且,竟也有几家报纸和刊物把的他的作品登上了。毕业后,他因学业成绩和人缘关系不是太好,被分到了一家不咋样的小厂里当了名技术员。也许是因为爱好文学的人都有些狂妄自大和自以为是,以为只有文学才是最神圣最崇高的事业,所以,就不免有些神神捣捣不务正业。这样以来,厂里就不怎么待见他,他当然也看不上那工作,所以,就凭那发表过的几首诗,应聘到市里的一家晚报社当了副刊编辑。
电视专访里把他前不久发表的那部《庭院深处》的长篇小说称之“用朴实清新和梦幻般的笔调将人们重新带入清末民初乡间民俗的岁月往事中的经典之作。”听到媒体对他的这本书以这种高度的评价,傅林马上就想起了在他的电脑桌上就有一本《庭院深处》。这是前不久于铭华专门给他赠送寄来的。因为他当时正忙着学英语要出国,也就没顾得上拜读。所以,等于铭华专访的电视节目一完,傅林马上就把那本书从电脑桌上拿起,开始认真地看了起来。
书里写的是清朝末期和民国初期那时,在江南水乡依山傍水的一个村子里,一个大家闺秀给村子里的一家大户人家当姨太的故事。这个大户人家是当地有名的盐商,常常出外做生意,年轻女人整天被关在深宅大院里,过着衣食无忧且冷清孤寂的生活。一天,这家的一位刚从米国留学回国的表亲来到这里,住了几天。从此,这个年轻女人的生活便开始发生了重大变化。不久,这位女士竟偷偷地跑到了上海,找到了这位表亲,并一起奔赴延安参加了革命。
因为不太喜欢看这种被人写滥了的过去那些年代遗老遗少的故事,傅林开始还看得非常地认真和细致,可是,看着看着,便如过眼烟云一般地浏览起来。所以,不一会,就把一本三百多页的小说看完了,重新放回在电脑桌上。
当然,书肯定不如评论家们评论的那么好,但作为一部长篇小说,傅林觉得不论是在故事情节上,人物性格,还是环境描写和风土人情方面都还是写得很不错,大大地超过了他的想像,就觉得这个于铭华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于是,他便找到于铭华的电话号码,给于铭华家打了个电话。电话是于铭华的妻子接的。开始她还以为是哪个业余作者或是哪个小报记者来打扰,便用生硬的口气说,“他不在家。”可当她听出是傅林的声音,便马上改变了语气,说,“呀,是傅林,你怎么这长时间也不来我们家玩了?”
傅林过去常应于铭华之邀给他负责的副刊写散文和随笔,所以,就常到于铭华家来送稿或是谈论一些文学题材和写作。于铭化的妻子是位开朗热情精力充沛和相貌不错的女人,喜欢打牌,跳舞和聚会,整天把自己打扮得跟小姑娘一样。相比之下,于铭华就显得有些老气横秋,年纪不大就开始谢顶,跟个小老头似的。而且打牌、下棋、唱歌、跳舞一概不会,也没兴趣,只是看书写作或是看电视,近来又迷上了玩电子游戏和上网,而这些又是他夫人最不喜欢的,所以两人基本上没啥共同语言。可是,于夫人不知怎么就是喜欢傅林,咋看傅林咋好,第一次见到傅林就大为好感,老是当着于铭华的面夸傅林斯文雅致,一表人才。之后,还主动打电话邀傅林跟她一起去跳舞唱歌。傅林当然不能接受邀请,因为他知道他真地跟她一起去唱歌跳舞,肯定会生发一些出格的事,因为他可以从于夫人的眼睛里看到那种中年女人的情欲。即使他们不会发生那种事,也会让于铭华产生怀疑和感到不快,有损于他们同学之间的友情。所以,傅林不但从未跟于夫人一起出去唱歌跳舞,甚至也从未在于铭华不在家时来过他家。
听于夫人如此热情地说着这话,傅林就说,“单位一直在搞改革,精减裁员,所以,一直很忙。”接着,傅林就说,“刚才在省电视台看到了于兄的专访,又看了他写的那本书,真没想到,他的小说写得那么好。可谓是大家手笔。”于夫人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人家那样捧他,你傅林就不要再捧他了。他那两下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就跟马戏团里的小丑,哄哄一般的观众还行,要是跟你傅林相比,不免就有些显丑了。”
傅林不由一惊,马上说,“你别搞错了,于兄能写出这样的长篇那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能受到这样高的评价,被省电视台专访,可以说是名符其实当之无愧的著名作家。我傅林虽然也常写点东西,可都是些鸡零狗杂不成气候,咋能像于兄这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于夫人说,“你就这样地吹吧,简直把他吹到了天上。其实,他那两下子,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不就是写了本书吗,跟人家陈忠实和贾平凹一比,连给人家提鞋都不够格。”傅林说,“可不能这样说,陈忠实和贾平凹不也是这样一步步地走向颠峰的。”
聊了一会,于夫人告诉傅林说于铭华在饭店里躲着改写剧本,并把他的手机号码告诉了傅林。傅林又拨了于铭华手机。很快,电话就接通了。傅林说,“是于兄吧?”那边说,“我是于铭华,你是哪位?”傅林就哈哈大笑起来,说,“老同学呀,你真是越来越不得了了。出了长篇小说不说,人物专访也上了陕西省电视台,成了陕西省著名的年轻作家了。恭喜恭喜。”于铭华也哈哈大笑着说,“惭愧惭愧, 写得不好,写得不好,让老同学见笑了。”傅林说,“惭愧的是我,你现在都出了长篇,我现在连个散文集都还没出过。”说着,便长长地叹了口气。
于铭华说,“你近来在忙什么?怎么也不见你给副刊投稿了。我还以为你隐居了或是弃笔从政了。可是因为忙,一直想问问你,也没顾得上。”傅林不想把于小兰生病住院和动手术的事说出来,就说,“近来单位一直在搞改革,要精减裁员,搞得人心慌慌,所以,也就没心思写稿了。”于铭华听着,就用告诫的口气说,“不是我说的,傅林,像你这样的人不能放弃写作,放弃了就等于自毁前程,太可惜了。你要知道,现在有多少不如你的人,都巴望着要钻进文学圈里大捞一把呢。”傅林笑了笑说,“不瞒老同学说,我这两年也在试着写一个长篇,等我写好了,还得劳你的大驾帮我看看稿子,我也不想大捞一把,只求能发表就行。”于铭华说,“没问题,到时你把书稿拿来。”
接着,傅林用开玩笑的口气问道,“你这次恐怕也能捞上个大数字吧?”于铭华说,“惭愧惭愧,书稿只买了五万元,不过书还销得不错,还会再得一部分稿酬。不过,眼下,有个制片厂要我把小说改成二十集的电视连续剧,稿费是每集五千元,二十集就是十万元。要半年之内交稿。我现在就在饭店里白天黑夜地赶着改编呢。”
傅林一听,就说,“半年就能一下挣十万元,我的天呀,你真是成印钞机了。”于铭华却很不以为然地说,“我这算啥,人家贾平凹和陈忠实早就是百万富翁了。”傅林过去只知道他们小说写得好,并不知道他们已经是百万富翁了,就不禁乍舌,说,“你们这些作家真是不得了啊!”正说着话,于铭华说他要接另一部电话,问傅林还其他事吗。傅林说没啥,只是想祝贺一下。说完便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傅林对于小兰说,“人可真是不可估量,我这位同学在学校时想加入文学会,让我推荐了两三次,人家都没要。可是,现在人家成著名作家了,写出了长篇小说光稿费就买了五万元,现在又在把小说改编成二十集的电视连续剧,改编的稿费你猜每集是多少?是五千元,二十集就是十万元呀!像咱们这样老老实实辛辛苦苦地挣工资,就是挣上一辈子,也挣不到这多钱。”
于小兰沉默了一会,说,“我道不在乎你能挣多少钱,最主要是你没那个心劲了。干什么事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那篇小说都写了快两年了,也没见你写出来。”傅林当然知道于小兰说的心劲就是进取心,一个人要是没了进取心,就说明他的心已经老了,一个人要是心老了,那么,他还能再干些啥事?其实,他也不是没有进取心,也不是没有努力,而是,家里的事和单位的事让他老是静不下心来,没法把整个心思都用在写作上。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对于小兰说,“我真是有些老了,身体不行了,热情和锐气也被日常事务和烦恼的事消磨得精疲力尽了。有时坐在电脑前就觉得跟坐在热锅上一样,心里乱得没个边际,注意力也没法集中。”于小兰说,“不是你老了,也不是你身体不好的原因,而你整天老是悲观丧气,意志消沉,好像没当上那个科长就一辈子完蛋了。我给你说过多少次,一个人活着不是非要当什么科长,只要活得好,活得快乐,就是当个普通工人也没啥。问题是你不能老是活在别人的影子里。”
傅林觉得于小兰这话不但说得有理,而且很有水平很有哲理,就跟是自己的导师一样,就用检讨的口气说,“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下棋不打牌了。”于小兰说,“偶尔玩玩也无妨,但不能把太多时间都浪费在闲玩上。再说你又不是那种没有专长没有学识和没有理想的人,现在再不努力,等过了这几年,就恐怕再也不会有啥成就了。”傅林默默地点了点头,说,“我以后真地不下棋了不打牌了。”说完,便把于铭华的那本书放在了自已的电脑前,作为激励自己鞭策自己的动力。
因为有了于铭华那本《庭院深处》作为自己的鞭策和动力,傅林真地又拿出了青年时代和他在外院学英语时才有的那股劲头,把工作以外的时间都投入到小说的写作和修改上。他坐在电脑前不停地写作,到了十一点钟了,还不收摊。于小兰就说,“好了,别写了,赶紧睡觉吧,明天还要上班呢。”傅林正写得起劲,就说,“再写一会。”于小兰不耐烦了,说,“又不在乎这一会时间。”说着,便把灯熄灭了。傅林没办法,只得关机。
可是睡下了,他的脑子里还在想着小说里的情节。直到于小兰睡着了很久,他才安静下来,开始睡觉。可是,到了早上五点钟时,他就起床了,打开电脑开始写作。为了不让灯光影响于小兰的睡眠,他就用纸罩着台灯,可是,台灯的亮光还是能透过纸照射出来,特别是敲击键盘的声音还是很大。
于是,于小兰就很不高兴地埋怨着,“才几点钟,你就开始打电脑,还让人睡觉不。”傅林歉意地说,“才五点钟了,你再睡一会。”这时,傅林才意识到自家的房子太小了,如果家里能有个书房就好了。
因为睡不成觉,于小兰躺了一会,就起来了,抱怨地说,“照你这样地折腾下去,小说没写出来,先把人给整神经了。”然后就进到卫生去洗漱了。可是,傅林不听她的话,继续地快速地敲打着键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