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兰听说傅林昏倒了,就没让傅林回家,把车子往楼门前一锁,就拉着他去了李医生的诊室。李医生给他做了检查,在给他量血压时,吃惊地说,“你的血压只有50到80,太低了。”接着,又说,“你的脉博才只有40下,完全不正常。”说着,就对于小兰说,“赶快把他送到大医院,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于小兰一听,当即就吓出了一头汗,一出诊所,就让傅林在小区门前等着,她回家拿着钱,要送他去医院。可是,傅林坚持不肯,说,“我本来脉博跳得就慢。上次体检医生还专门打来电话问我有什么异常感觉。我说平常就是这样,没异常。”于小兰问,“你啥时体检过?”傅林说,“有六七年了吧,是单位组织体检的。”于小兰说,“都六七年了,那时到现在都那么久了,身体肯定会有很多的变化。”她见傅林不肯去医院,就对他说,“要不,你明天赶紧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
傅林不想去体检,觉得每月的工资就很少,再花上几百元钱做体检,很是不舍,就说,“没啥,就是早上没吃早餐,又在浴池里泡了有点久,血糖太低引起的。只要吃点东西,一切都会正常起来。”可是于小兰说,“钱重要还是命重要?做个全面的体检,如果身体一切都好,咱们就放心了。”
自从单位效益不好到现在,总厂机关已经有六七年没再给大家做体检了。要不,前些年林副书记发现患肺癌时,就已经到了晚期,虽然做了两次手术,可是,还是没把命保住。林副书记的教训很能给人以警示,即使工资不多也要做体检,况且傅林已经多年没再做过体检。
第二天早上,傅林起床后,不吃不喝,憋着尿,就去了一家体检中心做体检。虽说是全面体检,但为了省钱,还是要有重点,所以,傅林就检查了内科、外科、耳鼻喉科、口腔科、眼科、检验科。但检验科就比较复杂,有血常规五分类、尿液分析、肝功六项、葡萄糖、肾功两项、癌胚抗原、甲胎蛋白,还有心电图、超声波、胸透和骨密度等检查项目。反正傅林一刻没停,就在体检中心呆了整整一个上午。
半月之后,体检报告寄来了。不检查不知道,一检查吓一跳。除过他知道的肺部纤维钙化有阴影,这是他过去患胸膜炎留下的后遗症,还有眼睛有炎症,视力低于正常水平,及结肠中度发炎,肠粘膜充血这些病症之外,报告中还列出了十多种病症,如外科查出了他有外痔,口腔科查出他的牙残根是一个潜在的病灶,心脏彩超显示他的心脏过缓,颈椎片提示他的项韧带钙化,尿常规表明他的尿维生素C有加减号,血常规检查出他的白细胞计数低于3.69,中性细胞绝对值低于1.63,淋巴细胞比值高47.5。而在六七年前的那次体检中,除过肺部那个后遗症,他几乎没有什么问题,各种检查结果都正常。没想才过了几年,他的身体上就出现了这么多的问题。
傅林对有些病症不是太懂,就拿着体检报告让诊所的李医生帮着看。李医生把傅林的体检报告看了一会,说,“除过肠炎、角膜炎、低血糖和白细胞偏低,其它也都没有什么大问题。而且,角膜炎、低血糖和白细胞偏低的原因都是肠炎引起的,所以,你必须要把肠炎好好地治一治,只要是肠炎治好了,其它方面也会好起来。”
于小兰把体检报告也看了两三遍,因为她过去一直生病,对许多内容都能懂得一些。就对傅林说,“以后小说别再写了。别为了写小说把身体搞垮了,那才花不来呢。”傅林说,“不写小说,那让我整天闲着干嘛?”于小兰说,“你可以去跟着别人一起下棋、打牌,要么去钓鱼或是闲转都行,只要身体好,比什么都好。你看路遥虽然写出了《人生》和《平凡的世界》,获得了茅盾文学奖,说起来也是蛮光彩蛮了不起的,可是因为劳累过度,年纪轻轻地就得病死了,这多划不来。”傅林却说,“我宁愿像路遥那样,活着要有成就,死了也要有价值。”于小兰严厉地说,“胡说八道,你要是死了,我和孩子咋办?”然后,非常武断地说,“以后,要好好地健体养生,把身体养好,不再生病,这比什么都要好。”听着这话,傅林半天没有吭声。
肠炎,肠炎,还是肠炎。这该死的肠炎真成了他的死对头了。可他知道这是他常年写作所引发的,如果他不放弃写作,那么,这个肠炎非但不能治好,反会随着他年龄的增大和体质的下降,以及病症的越来越顽固,会使他的肠炎继续不停地严重和恶化,以致发展成溃疡,甚至是癌变。到了那时,他就是哭天都没泪了。而且肠炎很难治愈,唯有改变生活方式,才有可能让肠炎慢慢地缓解下来,稳定下来,直到把它治愈。
所以,要医治好肠炎,就必须要放弃写作。他决心等他写完《家园》之后,如果再没结果,就彻底放弃写作,好好地把身体搞好,再也不为那个虚无缥缈的梦想劳神费力,伤害身体了。静下心来想想,现在还有多少人还怀有远大的理想和坚定的信念?别说总厂机关大院里这七八十人中,就是过去跟他同班同窗的中学同学和大学同学里,有谁还像他这样地不屈不挠地在打拼和奋斗?
人们在青春年少时都充满着理想和梦想,可是,经过青年时代的磨难和中年时期的挫败,人们渐渐地幡然醒悟过来了:理想仿佛就是挂在夜空中的一轮明月,只能仰望,无法接近。唯有现实不可抗拒,脱离了现实,便会遭遇现实的无情冷酷。对于芸芸众生来说,把理想寄托在挣钱和当官方面最为现实。可是,傅林是有工作的国家职工,除了上班,不可能再有其它的挣钱方式。当官算是自古到今最受人们向往和重视的成功之路。可当官除过要有一些本事,还需要有相当的背景,而对于没有背景的穷人孩子来说,只能靠投机钻营和出卖尊严。如农家出身的小林就是靠给领导家洗马桶和买猪蹄才有了出息。如果这种事让行政科的王科长去做,那就是不可思议的事情。而对于像傅林这样既没有背景,又不想出卖尊严的人来说,就必须要走拼搏奋斗这自古华山的一条路。如果连这只路都走不通,那他只能流落到那种打牌下棋无所事事的闲遐无聊之中,从此与理想和梦想彻底诀别。
但傅林仿佛生来就是不甘寂寞与平庸的命,每当平庸寂寞时,就能感到生命的时钟在灵魂深处无时无刻地敲打着他催促着他,让他跃跃欲试时不我待,好像那个梦想的终点就在不远之处,只要他能再坚持下去,就能抵达终点功成名就。而且,他的长篇小说很快就能修改完成,他不能就此前功尽弃半途而废。
休息了两三天,等眼睛好了一些,傅林又投入到长篇小说《家园》的修改。修改作品比写作更伤眼睛,因为这要让眼睛一直盯在密密麻麻的字里行间,既要改动,还要添加。所以,傅林很注意保护眼睛,在电脑前坐上两三个小时,就赶紧起身到院外转上一圈,让眼睛休息一下,然后再坐在电脑前。
这天傍晚,于小兰下班回到家里,见傅林又坐在电脑前写作,当即就发起火来,对着他大声训斥说,“你这人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接受教训,病还没好,怎么又开始写起了小说?”傅林反驳着说,“怎么没好?没好我咋会继续写作?”于小兰生气道,“你好啥好,眼睛还红着,拉肚子药还在吃着,这就叫好了?”傅林说,“那是我在预防。”于小兰躁了,说,“随你的便,我不管你了,你自己的身体不爱惜,最后倒霉的还是你自己。”傅林说,“是的,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负责,不用你管。”
于小兰见说不动傅林,就用命令的口气说,“要做饭了,你赶紧去买菜去。”傅林觉得奇怪,平常买菜都是于小兰的事,今天怎么推到他的身上了。但是,他又不能回绝,就从电脑前起身,问,“买什么菜?”于小兰说,“买两根黄瓜一个茄子。”傅林就一路小跑着去了市场,买了两根黄瓜一个茄子就回来了。
于小兰正在厨房里,见傅林这么快就回来了,又说,“你再去买上一条鱼。”傅林说,“你又不会做鱼,干嘛要买鱼?”于小兰说,“不会做就不能学吗?”傅林说,“那你刚才为啥不说,还让我再跑一趟。”于小兰说,“多跑一趟又咋了,反正你又没事。”傅林说,“你这不是在折腾人吗?”于小兰说,“折腾你咋了,你不是喜欢折腾吗。”听着这话,傅林就跟于小兰辩了起来,说,“我啥时喜欢折腾了?”于小兰放下了手上的菜刀,说,“你竞选副厂长,参加英语培训班,不都是在折腾?还有这写小说,最后也是瞎折腾。”傅林马上恼怒起来,说,“我就是喜欢折腾。”说着,鱼也不买了,又坐在了电脑前。
因为这事两人一连吵了几次,于小兰见说不动傅林,也就不想说了。很快,傅林就把小说《家园》修改完了,接着,便把小说打印成稿,送到了于铭华的家中。
一个星期之后,于铭华来电话说他把小说看完了,小说的语言和风格还算不错,但小说的情节有些离谱,给人一种虚构和不真实感,并让他马上过去一下。傅林就骑车赶到了于铭华家。于铭华因赶稿赶得急,肝病又犯了,所以,这段时间一直在家养病。见傅林来了,于铭华就拿出一页写满意见的稿纸逐条地对傅林谈自己的看法。
他说,“小说《家园》中的故事情节编造太明显,主要是作者对边远山林中的那种实实在在的现实生活根本不了解,完全靠想像编写的,而且小说的叙述语言用的是一种随笔散文的笔调,而不是生动活泼的小说语言,所以,也就多少显得有些刻板。还有一些问题,都在这张纸上写着,你拿回去慢慢地琢磨分析吧。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不一定对。仅供参考。”傅林接过那页稿纸,先是细细地看了一遍,然后就珍贵小心地折好,装进衣兜里。
傅林再次对于铭华表示感谢,说,“你身体不好,在家养病,还这样地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于铭华说,“老同学了,何必这样客气。”两人又闲聊了一会,于铭华就对傅林说,“傅林有件事想让你帮下忙。”傅林一听,老同学还有让他帮忙的请求,心里不免有些激动,就说,“老同学有啥事就尽管说,傅林我义不容辞。”于铭华笑了笑说,“你也知道人家制片厂催着我一定要保证在今年十月份把电视剧本交出来。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啥也干不成了,你嫂子也不让我干,说宁愿这剧本不写,也不能把身体不当一回事。所以,这些天来,我真是心急如焚啊!所以,我想看你能不能给我帮帮这个忙?”
傅林一听这话,心里不禁一阵惊喜,感觉一股热血在全身涌动:这可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大好事呀!可是,这又是一件耗时耗力非常大的工程,他肯定不能白写,他要有所应得才行。所以,就做出一副很没有把握的样子,说,“我可是从来没写过剧本。”于铭华说,“能写小说就能写剧本。剧本要比小说好写得多。不行,你就照着我编写过的模式套着写,我最后把关。”
见傅林还是没有吐口答应,于铭华就说,“当然,我也不亏你,我给你两万元的酬金。”傅林觉得用半年时间挣两万元钱对他来说实在算是件难得的美差,因为他辛辛苦苦工作一年满打满算才只能挣到六千元钱。傅林马上爽快地答应说,“行嘛,不过,最后还得要你自己来把关。”于铭华说,“没问题。”因于铭华的那些稿子还在饭店里放着,不能马上拿给傅林,就让傅林明天一早来饭店取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