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林一觉睡到八点钟,就被外面那些扭秧歌的音乐声给吵得没法睡了。他起了床,把昨天晚上留下的剩饭热了一下,吃完,才去了厂里。傅林把桌上的几份文件批办好,就把有两份急办的文件送给常副厂长阅办。可是常副厂长就没来。于是,傅林就只好把文件送到叶厂长那里。傅林敲了敲门,叶厂长开了门,让傅林先坐着等一会,然后,又拿起电话用训导的口气说,“常副厂长出了这样的事,你们有很大的责任,特别是你们那个副总,听说很能干,但也很会惹事。你当总经理的要把他看管好,不要让他随心所欲。罚款的事,得要他自己出钱,不能报销,常副厂长的罚款也不能出厂里的钱。这是原则。”
叶厂长放下电话,对傅林说,“昨晚跑了一夜,今早也没多睡一会儿?”傅林说,“厂里搞改革试点,工作忙成这样,那能睡得着。”说着,把那两份文件递给了叶厂长。叶厂长看过文件,就说,“不行,就再等等,常副厂长也许一会就来了。”
果然,一会,常副厂长从楼道那边走了过来,疲疲沓沓地,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全然失去了往常那种神采奕奕,活活泛泛的领导风范。傅林见常副厂长就说,“常厂长,有两份急办的文件等着审批呢。”常副厂长说,“拿来吧。”于是,傅林便回到办公室把那两文件送到了常副厂长的办公室里。常副厂长殷勤热情地让傅林坐下,把桌上的文件扫了一眼,就对傅林说,“傅林呀,好好干,我老了,跟不上形势了。你还年轻,前途无量啊。”
听常副厂长对自己说这种话,傅林就有些奇怪和纳闷,忙说,“常厂长也不过刚刚五十出头,离退休还有好些年呢。怎么就说老了?姜太公听说八十多岁才出山,为周文王成就了大业。常厂长与姜太公相比,能说老吗?”常副厂长摇了摇头说,“我怎能跟人家姜太公相比?”傅林说,“常厂长是从基层干上来的,懂业务,有能力,又有魄力,眼下厂里要打翻身仗,正需要常厂长这样的人发挥专长和作用呢。”
常副厂长毕竟文化水平不算太高,人也比较豪爽,听傅林这么一说,就跟喝多了酒一样,有些飘飘然了,情绪和自信也就开始有些振作起来,就对傅林说,“那天跟咱们一起喝酒的瓶小姐对你的评价可是不低呀。”傅林一怔,说,“我有啥可值得她评价的?”常副厂长说,“她说你文静儒雅,气质深沉,我都跟她交往七八年了,都没听她这样地评价过我。才跟你见第一面,就对你评价这样高。可见,你这人不同凡人呀。”
傅林当然知道常副厂长是在讨好自己,就马上说,“我不是凡人,难道是仙人不可?常厂长真会开玩笑。”正说着,经销科的李科长来找常副厂长,见傅林在这,就说,“你怎么在这?小林主一席到处找你让你给他派车呢。”
傅林回到办公室,还没来得及给小林派车,肚子就觉得憋不住,就让小吴去给小林派车,自己就急着往卫生间跑。过了好一会,才从卫生间出来。这时,小吴对他说,“一早上你都去了四次卫生间了,再这样下去,就会拉脱水。”说着,让侯杰先招呼着科室,就拉着傅林要去医院。傅林不想去医院。可是,小吴根本不容他分说,就把他往楼下拉着。傅林也觉得自己真该去医院了,因为他知道这结肠炎的厉害和危害,如果再不赶紧治,只会越来越严重。所以,被小吴这样的一拉,就只好去了医院。
下到楼下,小魏的小车已经在等着他们。小吴把傅林往小车里一塞,然后坐在了傅林的身边,对小魏说,“去中心医院。”小魏就把小车开到了中心医院门前。小吴带着傅林来到了中心医院的门前,小吴的姐姐已经在门前等着他们。小吴的姐姐是医院里的护士长,就把他们带到了内科住院部的一个病房里。傅林本想打个吊瓶就行了,可是,小吴非让傅林住院治疗。傅林觉得自己这病已经犯了好几天了,也该住院治疗了,就只好住了院。
内科病房很紧张,如果没有小吴的姐姐,傅林根本就住不进来。病房里有两张病床。旁边的病床躺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他好像是心脏有些问题。很快,住院部的医生就来了,对傅林做了简单的问询和诊断,就让护士给傅林打吊瓶。傅林一看注射的还是盐水和诺氟沙星,和在家属区大院里的李医生给打的吊瓶一样。
小吴把傅林安排好后,就离开了医院。傅林一人躺在病床上。旁边的老人主动跟他搭腔说话。他说,“你媳妇真是又年轻又贤惠。”傅林对老人说,“她不是我媳妇,是我的同事。”老人就说,“你同事真好,比当媳妇的还要热心勤快。”傅林听着这话,就不知该怎样回答。
吃过中午饭,就陆陆续续地有人来病房看望他了。先是沈科长带着整个财务科的同事们来了,带着一束鲜花和两大袋水果。一进病房,就一一地跟他握手,热情问候。沈科长说,“傅林是为厂里工作忙碌,过度劳累了。”唐大姐说,“傅林一工作起来,就不要命了。”牛师笑着说,“小车不倒只管推,一直推到共产主义。”吴敏对傅林说,“傅科长还年轻,务必注意身体,这是革命的本钱。”刚调到账务科当出纳不久的徐大姐说,“傅科长,你这病时间久了,要好好治呢。”
大家说了一会话,沈科长对傅林说,“你这里没人,让吴敏留下来陪你。”吴敏说,“好的,我留下来陪傅科长。”可是,傅林马上就说,“不行,我有病让你们大家跑来看我,就让我十分地过意不去,不能再留人陪我。大家的工作都很忙,不能因为我耽误工作。”沈科长见傅林这种态度,就说,“那好,我们走了,你好好地养病,别急着回去工作。”傅林就招着手把大家送出了病房。
到了刚上班的时间,人事科的肖科长和多经办的徐主任带着两个科室的人来了。十多个人一进到了屋里,就把整个房子给挤满了,所以,还有的人只好站在门前,朝着傅林招了招手,打了声招呼。傅林就对肖科长和徐主任说,“你们也都不上班了,都跑来看我。”肖科长对傅林说,“傅林为厂里的扭亏增盈日夜操劳,累病了身体,我们理应过来看望一下。”徐主任说,“傅林也是咱们机关的老同事了,大家一听傅林住院了,都想过来看望一下。”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许多热情,爱护和关心的话。这让傅林心里很是鼓舞和感动,觉得大家对自己非常看重和认可,自己在大家的心目中很有威望和地位。过去,他常常看一些文学评论和公文写作要领,看多了也就认为人的话语中有95%以上的都是官话套话和废话,还有一些虚话和假话。如果按照文学评论或是公文写作要领的分析,大家说的话几乎都是官话、套话和废话,也不排除会有一些假话或是虚话。但是,如果没有这些话,大家一见面该干嘛呢?
所以,通过这次经历,傅林觉得文学评论和公文写作要领中的这些结论是错误的。其实,我们平时说的许多套话或是废话,甚至是假话和虚话都是有着实际的意义。比如说,别人见到你就问,“吃饭了吗?”他并非真要问你吃饭了没,而是在跟你打个招呼。别小看了这个招呼,它表达着人家对你的一种客气,热情或是好感。如果为了省去这句话,人家见到你看你一眼就走了,你会是怎样的感觉,恐怕会想着人家是不是对自己有意见或是有看法,不想理自己。他觉得自己在对别人的交往中就缺少这种必要的套话和废话,见到别人最多跟人家打个招呼便匆匆离去,别人要是跟自己多说些话,还觉得人家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特别是在表扬和称赞别人方面,他更是节文省字吝惜话语,仿佛是在写公文和写短文。他觉得这个习惯和认知必须要从此改变。
到了下午,王科长,李科长,穆科长和部分科室的科员,司机小石也都抽空过来看望傅林,甚至就连门卫何顺都来了。傅林对何顺说,“你来了,谁帮你看门?”何顺说,“我让食堂小霍先帮我招呼一下。”相比之下,傅林觉得男同志在这方面显然不如女同志那么敏锐细心。沈科长、肖科长和徐主任三人都是一听说他住院后,就立马率领整个科室的人员一起来看望他。而男同志基本上都是自己一人抽空来的。显然,女同志在关照别人和感情投入方面比较敏感和擅长,而男同志则是在工作效率和能力方面比较突出,而在关心别人和关照别人方面略显粗放和迟钝。
这也让他想到自己过去当秘书时,对机关里谁有病谁住院从来不太关心,觉得谁有病了或是住院了属于人家自己的事,没必须去打听和打扰,即使知道了也假装不知道,除非是哪位重要的领导住院了,大家都去看望了,他才不得不去看望一下。通过这次住院,他才知道这种礼节实际上非常必需非常重要。你去看望人家,人家必然会认为你是在乎人家,看重人家,从而把你记在心里,以后有什么好事,肯定会先考虑到你。实际上,作为一名科员,有病住院,有没有别人来看望好像无关紧要。可是,厂长要是有病住院,如果没有人来看望,那种感觉恐怕就不一样了。要不,每次杜厂长住院,几乎整个机关大院都会惊动,不管是领导还是科员都会过来看望,而且沈科长、肖科长和徐主任几乎是全天陪在病房。要么,杜厂长有什么好事都先给了她们这些人,还让她们都当上了科长和主任。
旁边那位病友看到这多的人来看望傅林,就问,“你是单位里的领导吧?”傅林说,“我不是领导,我只是个科长,算是中层干部。”那位病友说,“那说明你的人缘关系不错,有这么多的人过来看你。”
快到下班时,叶厂长和高书记带着全体班子成员也都过来看望傅林。傅林不好意思地说,“我生病住院,不仅耽误了工作,还让你们各位领导过来看望,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叶厂长说,“这也怪我,光顾得让你拼命工作,都忘了你还有这种麻缠病。”高书记说,“既然住了进来,就好好地休息休息,好好地治疗一下,磨刀不误砍柴工。”小林说,“傅科长过去就有这病,这多年来,也没说把这病治好。”马副书记说,“我也有这病,虽然不太常犯,但也治不了根。”康副厂长说,“傅林这身体,真是要加强锻炼呢。”大家坐了一会,跟傅林说了几句关心和爱护的客套话,就离开了。
当天的吊瓶四点来钟就打完了,傅林本想回家,又怕领导和同事们来医院看望,所以,一直等到了六点半钟,等领导们离开后,就要回家,因为家里人还不知道他住院了。可是,这时,小吴带着行政科和其他科室里的一些同事们过来了。大家围绕在他身边说着笑着,好一番热闹,根本不像是来医院看望病人。
大家坐了一会,要离开了,傅林对小吴说,“你给大家分配一下任务,把这些水果和鲜花都拿走一些。”大家都说,“这是送给你的,我们不要。”傅林说,“你看我本身不能吃水果。这多的水果我就是拿回家,吃不了也是要坏。”说着,傅林就亲自动手,把水果分给大家每人一份。大家见傅林必须让他们带走,也就不再客气了。
傅林第二天又在医院里住了一天,可是,住院比上班还忙。不停地有人捧着鲜花拎着水来病房看望他,弄得他心里很是不自在。头天是机关的领导和同事们来看望他,第二天更多的是一些车间和分厂的主任书记来看他。傅林并不觉得这是自己的人缘好,而是因为自己是行政科长,有些权力,能给别人办些事,否则,谁会买你傅林的账?他在秘书科当秘书时,也曾住过院,可是,除了自家人外,就连同一科室的人都没说来病房看过他一次。但人们这种多礼的表现,也实在是让他心有不安。
傅林是个性格内向,不善应酬的人,见这么多人拎着东西来看望,再说些祝愿和好听的话,心里就很是过意不去,而且,这种事想躲都躲不过去。你要是从病房里躲开,人家就会把东西送到你家里去,那样就更是麻烦了,因为家里的地方太小,显得有些狭窄寒酸,来人稍多一些,就连站的地方都没有,所以,傅林和于小兰都不想把人往家里引。听说机关和分厂还要有人来看望他,他也就不想再住院了,就急急忙忙地办了出院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