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杜厂长打电话叫傅林去了他的办公室,对傅林说,“多种经营有个岗位你去不去?”傅林犹豫了一下,问,“过去干吗?”杜厂长说,“当然还是副主任科员。”傅林一听,说,“不去。”因为多经办的人都是从各个车间抽调过来的工人,他们的工作就是想方设法能多挣些钱。傅林从来都没有把这个部门看得多么重要,也不想与那些人为伍。杜厂长见傅林态度如此坚决,就说,“你要是不愿意,就得继续等待,因为目前还没有其他的岗位。”傅林想着要往长途汽车运输公司调动,对有没有岗位并不是多么着急,就说,“没岗位,那我就先待岗。”
回到综合办,傅林把这事给崔英说了一遍,崔英说,“就是,哪怕待岗,也不要去多经办。”傅林问崔英,“是不是也给你安排了岗位?”崔英说,“没呀。”傅林说,“说不定这两天就会给你安排。”两人说了一会话,崔英就对傅林说,“你不是想要带我去未央湖吗?要不,咱们现在就去。”傅林觉得待在综合办挺憋闷,就带着崔英去了北郊的未央湖。
来到湖边已是十点来钟,阳光暖暖地照在湖区,在湖区中洒下了一片金灿灿的亮光,使得湖区格外地温馨明耀。两人开始还只是并排而行,仍然谈论着与他们命运相关的那个主题。崔英说,“像你这样的才子都要待岗,可见这个厂子的确是不行了。”
傅林就用诚恳的口气说,“这个厂子早就从根底腐烂了,顶多再有那么一两年就要彻底垮掉了。所以,我想咱们这次下岗不见就是坏事。早下总比晚下好。早下岗可以早转行干别的事。要是到了厂子真的垮掉了,那时再下岗就真是太晚了。所以,我想如果你有什么其他谋生的路子,就不要再指望这个厂了。”
崔英想了想,说,“我表姐在轻工市场做生意,她早就要我给她去帮忙。可是,我对做生意不感兴趣,再说,我咋说也是国营大厂的人事干部,跑去给人家站柜台多掉价。”傅林说,“你这观念要赶快改变,中国有句成语,叫饥不择食。如果厂子真的垮了,啥指望都没了,别说给人家站柜台,就是给人家当女仆你也得要去。你以为人来到这个世上是干啥的?就是要在这人世间走上一圈,看看这世上的风景。所以,你就得要吃饭,要生活,就得要有人陪伴,就得要花钱。没有钱别说吃饭,就连喝口水都不行。现在是商品社会,而商品社会就是这样只认钱不认人。你有钱,它对你亲切温和,殷勤备至;等你没钱了,它马上对你冷眼相待,冷酷无情,把你向前走的路都给堵死。这就是为啥不管是国王还是富翁都只嫌钱太少。因为他们已经被这种社会宠坏了,生怕有朝一日会被社会所冷漠所抛弃。”
崔英说,“你说得没错,如果你钱多,不是你给别人当仆人,而是别人要给你来当仆人。我常想要是我有很多的钱就好了,想干啥就干啥,那该多好!”傅林就笑了,说,“要是你有一百万元钱,你最想干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崔英想都没想,说,“买一栋小楼,再买一辆小车。你呢?”傅林想了想,说,“我嘛,就在山里盖上一间小别墅,找上个暗香盈袖的红颜知己陪着,写写小说,看看风景,那该是何等的情致!”
崔英就笑了,说,“那不成包二奶了?”傅林也笑了,说,“看,你这话就俗了。古人不是说,人生能求得一知己足矣。可是,我觉得这知己应该是红颜知己。因为男人和男人在一起只会争强好胜,女人和女人在一起只会搬弄是非,而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就会产生爱情,才会相互吸引。”
崔英听着这话,就对傅林亲昵地眨了眨眼睛,说,“难怪都说你们中年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人,果不其然。过去,我觉得全厂就你傅老师一个是正人君子,现在看来,连傅老师也不是正人君子了。”傅林笑道,“不能因为我不是正人君子,其他人就没有正人君子了。不能一概而论,全盘否定吧。”崔英又眨了眨眼,温和地笑着说,“连傅老师都不是正人君子,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正人君子?”
傅林别有用心地说,“譬如说像杜厂长,也许他还算是正人君子。”傅林之所以要这么说,是因为他私下听说杜厂长曾多次在打崔英的主意,都被崔英给回绝了。听着这话,崔英的面孔马上沉了下来,说,“再别提什么杜厂长了。他算什么正人君子?简直就是一个十足的花花太岁和流氓无赖。”
她说,“我最初要往人事科调动时,他就有意无意地要卡我。不说要给我办,也不说不给我办,每次都要缠着我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或是很无聊的话。末了,就说再考虑考虑,研究研究。当时,我因实在不喜欢干检验那活,为了调动,也就不敢得罪他。有一次,他对我说,如果我要听他的话,他可以马上把我调进机关,而且想到哪个科室都行。我说你是厂长,我哪敢不听你的话。他一听我说这话,就突然把我紧紧地搂住,说我年轻漂亮,特让他喜欢。我当时吓了一跳,心想这个老家伙原来是安的这个心。我本想把他推开,然后推门而出,可是,我不能,因为那样我调动的事就会泡汤。所以,我就屏着呼吸,憋着那股熏人的老年气味,闭着眼睛让他在脸上亲着,在身上摸着。直到有人敲门,我才猛然地推开他,把门打开。那事之后,第二天他就把我的调动批下来了。所以,你们也许都不知道,我调到机关人事科根本不是汤副厂长帮的忙,而是用我自己的尊严和耻辱换来了。”
对此,傅林就问,“既然这样,杜厂长怎么能让你下岗?”崔英愤愤地说,“那个老色鬼以为他帮我调到了人事科,就可以对我为所欲为了,所以,就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谈话。我知道他是别有用心,就十分警惕,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有时他要霸蛮对我动手动脚,我就马上把脸一翻,说杜厂长,你要没啥事,我就走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呢。杜厂长见我一点也不给他面子,就对我威胁说他可以把我调来,也能把我调走。我就对他说,你当然有这种权力,可是你要把我平白无故地调走,就得给我一个说法,否则,我就要去找上级领导,把你的事全部兜落出来。杜厂长知道我一旦把事情说出来,会对他的形象和威信都不好,就说,就算我给你办了件好事。说着,便把门打开让我走了。从那以后,他每次见到我,就对我板出一张铁青的脸,不肯理睬我。”接下,崔英又说,“不知是谁在背后卖我的赖,说我是杜厂长的红人,弄得肖科长对我很是吃醋,有事没事就找我的渣。刚好这次裁员,就把我给裁下来了。”
不论是在机关还是在总厂,在男人为中心的环境中,女人实际上是处在一种相对劣势的状态,无论是干活还是办事,女人肯定是比不过男人,如果女人想在这种环境中出人头地脱颖而出,就必须走潜规则之路,那就是投怀送抱攀龙附凤,否则,你怎么才能超越其他男性?想想看,连傅林这样优秀的男人奋斗了多少年都很难升职,何况是平平常常的女人?如果人事科的肖科长,财务科的沈科长和多经办的徐主任,还有关梅,不走这条路?光是靠自己的本事,那她们连一般的男科员都不如。如果再遇到孤立和排挤,那你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可是,崔英却在这条路上彷徨犹豫,患得患失,自然就不会有好下场。
傅林说,“你为什么不充分利用自己的优质资源来为自己铺好一条通往光明的前程之路?你应该知道男人是视觉动物,看到漂亮可爱的女人,体内就会分泌出一种叫荷尔蒙的物质。这种分泌的物质会让他感到愉悦和兴奋。如果你不利用这一点,那你就会失去自己的优势,浪费了这种资源。特别是像你这样既无家庭背景,又不想投怀送抱的女人,要想在机关大院里站稳脚跟是很难的。”
崔英说,“我要是投怀送抱,不但会委屈自己,还会坏了名声。你想想看,杜厂长都五十来岁了,比我父亲年龄都大,让我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亲热,简直是侮辱我的人格。”傅林说,“有得必有失,常言说,舍不了孩子套不住狼,舍不得委屈当不了官。”崔英说,“我宁愿不当这个官,也不想丢这个人,受这种委屈。”
崔英又说,“不过,这几天跟你在一起聊天,我也想通了,这次下岗未必不是好事。像咱们这样无亲无故无依无靠无根无基的人,就是待在厂里又能怎样?除了当牛做马受欺受气,还能干啥?不如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清闲安宁地多活几天。再说,厂子眼看就不行了,早晚是要垮的。只是像你这样的人才真是太可惜了。”
傅林却不以为然地说,“厂子都快朝不保夕了,还要人才有啥用?我今年都三十六七岁了,过了这个年龄,纵使你有通天的本领,人家也不理睬你了。有时,我就感叹姜太公都八十多岁了,还能被周文王所重用。王剪都七十多岁了,还为秦王统领八十万大军平定天下。可咱才三十六七岁,就让人嫌老了,没人要了。”说到这,傅林无奈地说,“要是能来世托生,再也不当男人了。像你们女人那样,下岗了,可以在家里待着做些家务,让老公养着。可我们男人要是下岗了,情况就大不一样了。男人无奈啊!”
两人绕着未央湖转了很大一圈,不觉间,就到了中午时分。因为门票是崔英买的,傅林把钱给崔英她坚决不要,于是,傅林就非要请崔英吃饭。于是,两人出了未央湖公园,来到了湖区旁边的一个街道的小川菜馆里。饭馆虽然不大,但却是干净整洁,环境不错。傅林拿起菜单让崔英点菜。崔英怕傅林花费太大,就只点了个土豆丝。傅林说,“一个菜不够吃。”崔英又点了个松仁玉米。可是,傅林觉得请人家吃饭不能没个晕菜,就点了红烧鱼,要了两桶雪碧。
菜很快就上桌了,两人吃着喝着聊着。在饭吃到一半时,傅林突然觉得右边的腹部疼了起来,开始他还没太在意,只是用手不停地捂着痛处。可是,很快,就感觉那疼痛越来越重,就像一把尖刀扎在了里面。随即,额头上的汗珠涌了出来。崔英惊叫着,“傅林,你咋了?”傅林用力地捂着痛处,强忍着疼痛,说,“不知怎么肚子疼了起来。”说着,就觉得眼前屋内的一切都在剧烈地晃动,头脑晕眩,整个身体顺着椅子滑了下去,然后就倒了地上。
之后,大概有几分钟的时间,傅林处在完全没有知觉的状态。等他醒了过来,睁开眼睛时,看到自己正躺在一个躺椅上。这是餐厅老板中午休息的躺椅。崔英蹲在他的身边,一只手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在用惊吓的哭声在呼叫着他,“傅林,傅林,你醒醒。”他觉得除过于小兰和夏小丽之外,这是让他最为感动的女人。他费力地朝着崔英轻轻地出了口气,以表示他对她的感激之情。
崔英见傅林醒来了,擦了擦泪水,说,“你到底咋了,吓死我了。”傅林没有说话,只在大口地喘着气。但是,他真的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他连自己疼痛的部位都闹不清。这不像是肝部,也不像是盲肠,有点像是尿道。所以,他只是指着右腹部对崔英说,“这里疼得狠。”但是,让他奇怪的是,这种疼痛来得急促,却也去得很快。等他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时,那个部位已不再疼痛了。傅林在崔英的陪同下,又躺了一会,从躺椅上起来。崔英怕他体弱,就用胳膊挽着他,一步一步朝着路口那边走去。他把崔英当成了于小兰和夏小丽之后,当成对他最好的女人,想着如果将来自己能有机会,一定要好好地报答她。
他们在路口处挡了辆出租车。上了车后,傅林给崔英说,“这是我第二次昏倒了。第一次是半年前,因为低血糖,早上没吃早餐,又在浴池里泡了个澡,出门骑着车子就晕倒了。”崔英说,“那你要注意身体呢。”说着,要陪着他去医院检查一下。可是,他害怕他们两人在一起会被熟人看到,就没有同意。当车到了离总厂不远的路口时,傅林让崔英下了车,自己便单独去了中心医院。
傅林挂了个内科,医生问他怎么啦。他指着刚才疼痛的部位说,“刚才正吃饭时,突然这里就疼了起来,而且疼得厉害,人当即就昏迷过去了。”医生一听,就说,“可能是尿道结石,做个彩超。”说着,给傅林开了个处方,让傅林去做彩超。傅林交过费,在彩超诊室门前等了半个来小时,才进到了彩超室。一位年轻的医生给他做彩超,可是,看了二十分钟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就把旁边坐着看书的中年医生叫来一起看。
中年医生一边操作着一边亲自查看着,看了好一会,对年轻医生说,“你看尿道这个地方,虽然很模糊,但还是能看到,有一个非常小的结石,最多只有一两毫米。”于是,那位中年医生就指着彩超中的图像让傅林看。傅林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部位确实有个很小很小的微粒,非常模糊。
问题总算是查出来了,中年医生对傅林说,“你这尿道的结石真难检查,我们用了四十多分钟时间才查了出来。”说着,便在检查报告上写道:尿道结石,约有一毫米。傅林把检查结果拿着给内科门诊医生看。内科医生在处方上开了一种叫排石通的药,然后说,“这种药你吃着,但最主要的是要多喝水,喝完水之后,要剧烈地活动,让水把结石从尿道里排出来。”
傅林拿着药方来到了取药窗口,取药窗口的女医生看了处方,对傅林说,“现在没这种药了,不行,你到老百姓大药房去买。”老百姓大药房离中心医院不久,傅林就走着来到了老百姓大药房。可是,这里的营业员对傅林说,“这种药买完了,现在没货。”显然,患结石的人真是不少,连医院和药店的排石药都给买光了。这让傅林有些无奈,心想没有药如何治病?但是,傅林也没再去别的药店,就直接回了家。
回到家后,平时发生了这种大事傅林都会给予小兰说一下。可是,因为今天是在上班时间跟崔英一起去了未央湖,所以,傅林就没敢把这事说出来。但是,他记住了医生的话,要多喝水,喝完水要剧烈地活动。于是,他喝了满满一大杯子水,喝完后,怕不够,就又喝了一大杯水。于小兰知道傅林因为经常腹泻,不敢喝水,也不爱喝水。可是,今天一口气喝了两大杯子水,就说,“你今天怎么了,要喝这么多的水?”
傅林这才不好不说,“我今天中午晕倒了,去了医院一检查,说是尿道结石。医生就让我多喝水,把结石给排出来。”于小兰一听,就说,“你怎么尽出这种吓人的事。”傅林叹了口气,说,“可能是我害怕拉肚子,不敢喝水,所以,就出现了尿道结石。”于小兰用告诫的口气说,“那你以后要多喝水。”傅林却说,“可是,水喝多了,又要拉肚子。”于小兰就说,“那你说该咋办?”傅林说,“这事不用你管,我自己想办法。”于小兰问,“你有什么办法?”傅林说,“先把这结石排出来再说。”
一连几天,傅林就大量地喝水,然后,在屋里上上下下地跳上个两三百下,再去卫生间,看着排出的尿液里是不是有结石。可是,看了几次,都没有看出什么结石。但是,傅林那个部位再没有疼痛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