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林在综合办待岗快两个星期了,还未见有上岗的迹象,也不知还要等待多久才能重新上岗。本来还有崔英陪着,可是,崔英已经被调到原来的设备车间干起了检验员的老本行了。特别是夏小丽也已去了美国,傅林顿时就感到自己的心灵世界突然地崩塌了,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空白,极度的烦躁与不安几乎快要让他的精神崩溃了。
崔英离去后,综合办就只剩下傅林一人了。傅林就急着要往长途汽车客运公司调动。本来,陈总已吐口答应了把傅林调来当秘书。可是,不知因为什么小事,于小兰跟傅林大吵大闹了一场,闹得两人一个星期都没说话。更糟的是因为这场吵闹,于小兰突然停止了为傅林办理调动,害怕万一傅林调到客运公司当了官,会对她更加肆无忌惮,不把她放在眼里,甚至会跟她闹离婚,所以,当陈总要她通知傅林到总厂办理调转关系时,她却犹豫起来。
她这一犹豫,陈总也就起了疑心,以为傅林又做了什么对不起于小兰的事,所以,也就不再提及傅林调动的事了。这事让傅林气得没办法,觉得于小兰这人的确有着严重的心理病症和极度的小肚鸡肠,竟能因为一件日常小事而把他调往客运公司这样大的事情给搅黄了,简直让人太不可理喻。
本来,傅林一人待在综合办,可以埋头写自己的散文或小说,可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弄得他心烦意乱,根本静不下心来。不但没有一点想写作的情绪,甚至连要写啥都茫然不知,即使枉费心力地写出些东西,又觉得这到底有多大的价值和意义?你不是还是你傅林,还在待岗?这样一想,就觉得啥也不想写,只想抛开眼前的一切,走得远远的,再也不想见到这眼前的一切。
而且,还有一件更严重的事在折磨着他困扰着他。那就是他已经有很长很长时间没有夫妻生活了。有多长时间?他自己都记不清了。这种焦虑饥渴的感觉一直在折磨着他煎熬着他。回想一下,夏小丽离开西安去美国已经有两个来月了。他真不知道在夏小丽离开之后,他是怎么走过来的。现在他身边连一个心爱的女人都没有了,而整天伴随他的却是无边的失落和忧伤,还有那心灵深处饥渴般的孤苦与躁动。这种生理反应和饥渴在体内汹涌地翻腾着冲击着,让他焦渴,让他压抑,让他烦躁,让他疲惫,让他胡思乱想,想入非非,让他苦恼异常,且无法排泄。他常常在责骂自己:为什么要把夏小丽送给人家?
前不久,小宁来了封信,说她自回家后一直很想傅林,还说她老公去河南灵宝那边打工去了,想让他有空到她家这里玩上几天。小宁是商洛山区的农民,两三年前,因家里的房子和地被洪水冲坏了,来到西安打工,但因很长时间没找到活干,没钱吃饭,所以,饿晕在街道上,是傅林把她送到医院,帮她支付了医药费,还通过那位福建的王老板给小宁在厂里找了个做饭的活。为了感谢和报答傅林,小宁常常跟傅林在一起约会和亲热。可是,没过多久,还没等小宁挣到多少钱,家里就催她回家盖房子。之后,就再没来过西安。
本来,已经有两三年没再有过联系了,傅林以为小宁早就把他给忘了,却没想到小宁却还在惦记着他。再加上这些天一连出现这么多的烦心事,也就加剧了傅林想出外到大山深处消烦散心的想法和念头。
自结婚成家之后,特别是因为夫妻生活的缺失,离婚又几次没离掉,离家出走流浪远游的梦想就像一颗执着顽强的种子在傅林的心底萌动着生长着。他想借远游来挣脱婚姻的束缚和摆脱家庭的拖累,一人轻飘如云似的走在远方的大山中,把人世间所有的烦恼和忧伤全部地抛到九霄云外。就如同他在《家园》中所憧憬的那样,在陌生的远方传奇般地遇见一位朴实秀美的年轻女人,从而演绎出一段美妙艳丽的爱情故事。过去,这个梦想一直只是梦想,现在,他想把这个梦想变成一个真实的经历。
于是,傅林就拿着编辑部让他修改小说《家园》去体验生活为由,说要出去到远处转上几天。要是在平常,于小兰马上会用严厉和训斥的腔调把他这个主意扼杀在摇篮之中。但是,这次她却很轻易地答应了,因为她的一时任性和冲动把傅林调动的事给搅黄了,心里不但懊悔不已,也觉得实在是对不住傅林,害怕傅林会对她采取报复。
傅林带上五百元钱,挎着一个相机,背上一个旅行包,旅行包里装着从超市买的葡萄干、饼干、山楂片、苹果、橘子、香烟和糖果之类物品。在一个清晨的早上,乘坐着长途客运公司的大客车从西安去了一个叫商镇的地方。下车时,还不到中午十一点钟,傅林就沿着一个叫道水沟的进山的路朝着大山里走着。
山路是一条新修的乡间公路,上上下下弯弯曲曲,一连走多少里路都不见一个人影。好不容易来到一处有人烟的地方,傅林想坐下来休息一下,可是,路旁只有一两栋孤孤零零的小屋子,屋子敞着门,里面很暗,看不到人,只有一头牛拴在门前的阳光下,四周散发着牛粪味,苍蝇嗡嗡地响个不停。再朝前走,又遇到了一家农户,一个年轻女人带着三四个孩子在屋里干着活。
年轻女人见城里人从他们门前走过,就主动地起身,朝着傅林张着笑脸,说,“坐下来,喝口水。”傅林就坐在女人递过的小凳上,把包里的饼干拿出来给孩子们吃。一小包饼干并不多,每个孩子分上三四块就没了。可孩子们拿到饼干后,一点一星地吃了半块,便不舍得吃,把剩下拿出去炫耀。这样一来,就引来了一大群孩子,有三四岁的,也有十一二岁的,把傅林给团团地围住。傅林只好从包里拿出一包葡萄干和一包山楂片给孩子们分。最后,又把一又大又红的苹果送给那位年轻的女人。所以,当傅林要起身赶路时,年轻女人就拉着傅林的手不让他走,非要傅林吃完饭再走。可是,傅林急着赶路,还是离开了。
傅林沿着溪水旁的乡间公路一路上山,一边打听着一边走着,直到下午两点来钟,才来到了小宁家门前。小宁家的房子是前年被多年未遇的洪水给冲毁了,眼下这房子是新盖的。但房屋跟其他人家的房屋没啥两样,一栋土质的小房,从窗子朝里看,有两个房间。堂屋是大间,既是会客,又是做饭,里屋的小间,一头摆着一张大床,是小宁夫妇睡觉的地方,对面摆着一张小床,是孩子睡觉的地方。
小宁当时不在家,还在玉米地除草。是邻居家的孩子把小宁从地里叫回来的。小宁见傅林来了又惊又喜,但她有些懊丧地对傅林说,“本想老公是去了灵宝那边,可是,不料老公因到了灵宝没有找到合适的活干,又从灵宝那边回来了。”听着这话,让傅林很是失望,如果他要是知道小宁的老公从灵宝那边回来了,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贸然地来到这里。
傅林是一个多情善感,充满着浪漫诗情和清纯梦想的文人,在想象与期待中总是有一些超越现实的憧憬和臆想。从他的意愿来说,他的确是把这次跟小宁的相见当成了一次新奇浪漫的幽会和密约,但是,出他意料的却是小宁的老公已经从河南灵宝那边的金矿上回来了。他知道山里的人的思想还是很保守很封建,不允许女人在外面跟男人说话和交往。所以,他的这次造访就显得非常的不合时宜,不但让小宁眼下感到尴尬,而且,还会让小宁的老公怀疑到他们过去就有亲密的交往。
所以,两人一商量,就决定合演上一出戏给小宁的老公看。不一会,小宁的老公从玉米地里除草回来了。见傅林坐在堂屋里喝着水,就显出好奇之色。小宁马上给老公介绍说,“这是从西安来山里游玩的。走累了,在咱屋里歇上一会。”这时,傅林已经把一盒白沙香烟递了过来,说,“你们这山是风景真是不错呢。”
小宁的老公是典型的山里人,不过三十刚出头的模样,朴实憨厚,不善言谈。见傅林给他送烟,他摆了摆手,反从自己的衣兜里拿出一包烟叶丝,说自己有烟。可是,傅林不容他多说,就把香烟塞给了他。他接过香烟,不好意思地说,“走了这远的路,就在这里吃饭吧。”说着,就让小宁做饭,自己拿着耙子和一个篮子到地里挖洋芋。洋芋就是城里人说的土豆。
趁着老公出门这一会,小宁对傅林说,“实在是对不起,本想他会在那边打工,可没想到他这么就回来了。本想写信告诉你,可是,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不行,等啥时间有机会,我再好好地补偿你。”说着,便把傅林叫到了里屋,把门一关,搂着傅林亲吻起来。傅林害怕让别人见了不好,就说,“你离开时也不给我打个电话,让我知道你离开时,好是失望,好是想念。啥时有空了,你来西安,我会好好地接待你。”小宁说,“我也一直想你,可是,老公不让我出来。不过,我以后有空了,肯定会去西安。”说完,两人又搂着亲吻起来。
等两人刚分开,回到屋里坐下。小宁的老公就拎着篮子回来了。小宁一边烧着火,一边和着面。小宁的老公用刀削着洋芋。不一会,小宁就烙好了大饼,用西红柿和洋芋片下了一锅面片。三人就围着一个小木桌,吃着烙饼和面片。也许是走了这长的路,真地饿了,傅林觉得这顿饭吃得挺香,特别是那大饼,让人看着就觉得很香,吃起来有股淡淡的甜味。
在吃饭时,傅林就打听着问,“再往山里能走多久?”小宁的老公说,“大概还有二十多里路。那边是中原军区从中原突围后,就在那里建立了鄂豫陕游击根据地的指挥部。那边还有中原军区领导人过去住的旧址。”傅林说,“那倒是应该去看看。”小宁老公说,“不过,那边的人穷得很。”傅林接着问,“有多穷?”小宁老公说,“那边的人穷得全家人夜里都盖着一床被子,女人们都没衣服穿,许多大姑娘和小媳妇都光着上身,露着两个奶。”傅林一听,有些不相信,说,“现在哪还有这样的穷人?”小宁老公说,“你不知道,那边的人真是很穷,你一去看看就知道了。”
本来,傅林还犹豫着这么晚了,还该不该再往山里走,可是,一听小宁老公这话,就决定无论如何都得要去看看,但他知道山里人很实诚很热情,会把从城里来旅游的人当成了贵客和远亲一样。而且,他们说的那种情景只有在非洲原始部落和太平洋岛国上才能看到,说不定还能从中找到很有价值的小说题材和生活体验。
吃完饭差不多就到了午后三点来钟。傅林给小宁夫妇两人留了一些苹果和小食品作为答谢,就准备再往山里继续走。小宁和老公把傅林送到路上,小宁老公说,“要是晚上没地方住,就回来住在我家。”傅林说,“好。”就朝着大山深处一路走去。
深入山中的路是一条水泥的乡间公路,顺着一道从山上流下的溪水旁一直向前,溪水哗哗地流淌着,溪水的沟边到处都是挂满绿果的核桃树。午后的阳光迷迷离离温暖如春,凉风一阵阵地从山顶吹来,给人一种轻快凉爽的舒适。傅林背着旅行包大步地走着,心情却是异常地伤心失望。他不禁在想:人们总是把许多事情想得太好,富有诗情和画意,浪漫无比。可是,真正到了现实境界,才发现一切都是那么的让人伤心和失望。他觉得富于想象和憧憬理想也许是自己人生的一种悲剧现象。它会驱使你去追求那个梦想和理想,直到走进现实,才发现自己追求的梦想和理想是那么不切实际。眼下,他就是在追求着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
他终于来到了那位中原军区领导人的旧址前面。旧址就在小路旁边,盖着一栋一砖到顶的平房。平房的旁边挂着一个不大的木牌:李某某同志旧址。傅林来到小屋前一看,小屋是一栋农舍最边的一小间。因为长期没人参观,小屋锁着,从窗户朝里看,就见里面堆满了木柴。
傅林就问这家农户,再往里面走还有多远。农户主人说最多也只有四五里路,再往前就没有路了。可是,从傅林亲眼所见和听人所说,这深山中的农户跟小宁那边的人家几乎没什么两样,根本不存在小宁老公说的那种女人们没有衣服穿的景象。其实,许多东西不但不如想象的那么好,也不如别人说得那么好。常听别人说这里景色好,那里景色好,可当你身临其境亲眼看见时,才深切地感受到,眼前这景色根本就没有人家说得那么好。
看时间已是五点钟了,天色有些晚了,傅林害怕晚上没有住处,就花了十元钱,找了个当地人用摩托车把他送到了商镇,又从商镇乘车到了商县县城。
他想等到明天早上再乘车去山阳姐姐家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