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林多少年来有个习惯,早上起得早,到办公室也很早,到了办公室后,先把本科室的卫生责任区用拖把拖上一遍,再去茶炉房打开水。然后,才坐在电脑前开始写作,等科室里的其他人进到办公室时,他已经工作大半天了。多年来,办公室和楼道的卫生以及到楼下打开水等诸如此类的事几乎都是傅林一人承包了。
他觉得这些事费不了他多少时间,还会让领导们每天都能看到他傅林在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好给领导们留下个好印象。可是,自关梅担任秘书科长之后,傅林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情绪一直很低落。关键是他的观念变了,清楚地认识到领导提拔人根本不看你平时的努力和表现,而是看提拔谁对他最有利。所以,傅林觉得自己白白努力和表现了这多年,原来都是在给他人做嫁衣裳。
他决定改变自己,改变自己首先从生活方式做起。他第一个要改变的是不再那么早去单位了,因为去得早就得要拖地打水,义务地为科室出力,为大家服务。他这样不但没有得到任何的好处,反给自己惹出了一些麻烦。比如每次楼梯楼道脏了,徐大姐首先会来找他,好像这楼梯楼道的清洁卫生是他傅林承包下来的。他也曾对这有过思考:如果你每天把本该别人做的事情都帮别人做了,久而久之,这些事情就会成为你一人的事情了。
虽然他对这事有过几次的矛盾和犹豫,但还是没有改变这个习惯,继续把这样做看成是他积极上进的一种表现,就跟他在中学时要入团时的那种积极进步的思想一样。可是,现在他已经看清楚了:他这样做是很愚蠢很无知,有些是在自欺欺人。实际上,哪个科长是真正靠积极上进和工作优异提拔上来的?哪个不是因为跟领导有着某种特别的关系?小林如此,关梅如此,最为突出的实例就是保卫科的穆科长。穆科长原先只是小车司机,就因为杜厂长曾找赤小姐,而且每次都是让他来放哨,就把他一下子从小车司机提拔为保卫科长。可不,哪个领导在提拔干部时不是在为自己着想?
现在这个社会的有些风气真是坏得让人痛心。过去,人们对寡廉鲜耻之类的事都是嗤之以鼻,至少是避而远之。傅林记得小时候,学校曾发生过一起女教师跟男校长通奸一事,搞得整个家属区都非常地轰动,使得女教师和男校长都无法再在学校里呆了,后来,两人都调到了别的地方。可是,眼下这个总厂机关里,龌龊丑恶寡廉鲜耻的事却成了一种晋升和交易的本事。男人不去低三下四出卖尊严便不能升职,女人不去投怀送抱卖身投靠便不能得益。古人云:父兄之教不先,子弟之率不谨也,寡廉鲜耻;而俗不长厚也。就是说父兄教育没有率先垂范,子弟遵循教导就不会严谨,就缺少好品德和耻辱感。就因为有杜厂长这样的人在当厂长,才把整个总厂机关的风气给败坏了。在这种败坏的风气中,正派人还哪有容身之地?所以,傅林再也不想对这个已经霉烂变质的恶劣环境抱有任何的希望了。
傅林依然还是起得很早,但是,他不会早早地就来单位,而是早早就坐在了电脑前开始写小说,一直写到了七点半钟,于小兰就开始催他说,“还不快吃饭,你不去上班了?”傅林这才急忙地关机,吃饭,然后骑着车子慢慢悠悠地去了单位。而且,车子还不能骑得过快,好让来单位的时间最好保持在八点过上个三四分钟,刚好跟关梅来办公室的时间差不多。
傅林一边看着手表一边慢慢地朝着办公楼上走着。刚进到一楼楼道,徐大姐就对傅林说,“傅林,你们科室的卫生都有两三天没有打扫了。”傅林回道,“这事又不归我管,你去给我们科长说。”说着,便朝楼上走去。秘书科的卫生负责区是一楼到三楼的楼梯和从楼梯到本科室门前的楼道。楼梯是水磨石的,如果每天用拖把拖上一遍,水磨石上是明光发亮的;如果一天没拖,第二天早上就能看到上面有着一层尘土;两天不拖,就看不到水磨石的本色了;如果三天不拖,就能看到地面上有烟头和纸屑,如果这时还没有打扫,恐怕地面上就能看到有人吐的痰迹。这就是人们说的那种马太效应,越是干净的地方,人们越是爱护卫生;越是脏乱的地方,人们越是祸害环境。
傅林进到了办公室,看着地面挺脏,桌上有一层尘,他也是只扫自家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找了块干抹布把自己的桌子擦了一也,也不去打开水。反正他又不太喝水更不喝茶,打开水也是给别人打。如果真是渴了,哪怕是忍一忍,自然会有人因为要喝茶,不去打开水就泡不了茶。要说他过去为了想当科长而处处有所表现,可眼下,他还有什么可顾及的?
这样想着,他打开了电脑,准备先看看网上的新闻。这时,关梅来了,她风风火火地推开门,见傅林一人坐在电脑前面看新闻,对傅林说,“赶紧拿拖把拖地。”说着,便拿起一个拖把去拖楼道了。傅林就没理睬她,继续在看着新闻。关梅一人在外面拖着地,见傅林没有跟着出来,再次地推开办公室的门,朝着傅林喊了起来,“出来拖地。”
傅林不乐意地回道,“喊啥呢,没见我正忙着。”说着,便拿起拖把出来了。这时,关梅已经把楼梯到办公室门前的楼道拖过了,傅林就去拖一楼到三楼的楼梯。因为有两三天没有拖地了,拖过一遍之后,楼梯还是不很干净,需要再拖一遍。但傅林不想再拖,就把拖把拿到一楼的水管下涮了涮完事了。
等把楼梯楼道都拖完,这时,候杰才一手拿着肉包子,一手拎着皮包进到了办公室。他进到了办公室,把手上的东西往桌一丢,拿起茶杯去倒水。可是,一拎热水瓶,是空的。就说,“没去打水?”便把热水瓶又放了回去。傅林心想你要喝水,自己不去打,让谁伺候你?所以,就没理他,继续在看新闻。
过了一会,关梅端着茶杯进来了,一进门就宣布,“准备开会。”说着,便拿起热水瓶,给自己泡茶,可是,热水瓶是空的。她不高兴地对候杰说,“打水去。”候杰放下手里的包子,起身去打水去了。关梅要给傅林说话,可是,傅林根本就不理她。她就问,“小吴人呢?”傅林说,“这要问你自己。”关梅就咬牙切齿道,“就她的事多,不是迟到,就是早退,这毛病真要好好地治一治。”这越发地让傅林感到关梅变了。在男人的心目中女人之美在于她的青春美貌,在于她的纯洁心灵。一个灵魂丢失而面目丑陋的女人,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只是她自己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空虚和丑陋。
这边等着开会,那边小吴还迟迟未到。关梅开会最想训斥的就是小吴,因为小吴的迟到早退是多年的习惯,可这种习惯并没有什么不好。没坐过机关的人体会不到迟到早退的好处。机关工作虽说各有分工,但也有协同合作。每天早上上班后半小时和下午下班前半小时,正是厂领导风风火火有事急办的时候。而此时,即使有再着急的事要找小吴来办也没用,因为小吴要么还没到岗,要么早就回家了。所以,领导找不到小吴,就要临时抓差,抓到谁是谁。于是,傅林就成了领导常拉的官差。久而久之,领导也就养成了习惯,也不管是不是傅林的活,也不管小吴在不在场,一有事,就大呼小叫地喊着傅林的名字。这让傅林很是恼火,但又不能做出不情愿的样子。按理说领导让你办事是看得起你,你还能不高兴?而小吴和其他人也都装着视而不见,心想你傅林把科室里的活全都承包起来才好呢。反正月底发工资也不少拿一分钱。
等候杰把开水打来,给关梅把茶水泡好,小吴都还没有来。关梅生气地说,“刚才领导从楼道上走过时,徐婵告状说秘书科的卫生好几天都没人打扫了。本来,我没当科长时,卫生区还是干干净净,我一当上科长,这卫生区就没人管了,你们说这是不是很奇怪?”可是,傅林在看着新闻,候杰在吃着包子,没人理她。
三个人等了一会,见小吴还没来,关梅不想再等小吴了,就说,“咱们不等了,现在开会。”然后把记录本丢给傅林,让傅林做记录。关梅说,“咱们平常的工作到底咋样,领导其实并不太注意,可是,咱们的卫生区就在领导的脚底下,领导一天上楼下楼要从咱们卫生区走上多少遍,看着咱们卫生区又脏又差,会对咱们科是个啥印象?这说明咱们秘书科连表面文章都做不好。咱们必须要查出原因,制订措施,加强考核,扎扎实实地把这项工作落到实处。”
说到这里,她便朝着候杰问道,“这几天早上,你为什么没来搞卫生?”候杰说,“近来一直感冒,有些低烧,所以,来得有点晚。”傅林知道候杰热衷于打牌,几乎每天晚上都雷打不动地聚在铸造车间主任家挑灯夜战,有时甚至是通霄达旦,所以,早上上班咋能不受影响?关梅严厉地说,“撒谎,只怕是打牌打得太晚了,早上起不来了。”候杰信誓旦旦地说,“我发烧难受得连说话都不想说,哪还有劲去打牌?”
在科室里,候杰是唯一能旗帜鲜明立场坚定地与关梅站在一边的人。关梅当然就不想太难为他,所以,就说,“候杰这几天发烧有病,虽有原因,但责任还是有的,以后要注意。”接着,她话锋一转就朝向了傅林,语气加重地说,“傅林你是怎么了?过去你一直都来得很早,怎么这些天就变了?是不是看我当上了科长心里不舒服,有意在闹情绪?”傅林的心思虽然让关梅看了出来,但他不想明确地表现出来。他知道关梅心胸狭窄,报复心强,就想候杰能撒谎,我干嘛那么实诚?只要让她觉得他不是在有意跟她过不去就行了。于是,他十分委屈地说,“关科长,你把我傅林看成啥人了?我傅林是为了来拿工资干活的,又不是来给谁白打工的,不要说是你当了科长,就是再换另一个人当科长,我傅林还是一样地好好干活。近来,小兰每天早上都到公园去做气功,要我用车子送,所以,上班就要晚一些。”
关梅知道傅林是在找借口,可是,她也不能不给傅林面子,不给傅林面子就等于不给自己面子。于是,她口气严厉地说,“谁家没事?但也不能影响上班和工作。特别是傅林,已经在机关工作了十多年,机关作风和要求都应该是很清楚的,应该给科室里的年轻人做个表率。”听着这话,傅林一下把脸拉了下来,用反问的口气说,”你是科长,你不给年轻人做表率,干嘛让我做表率?我都做了十来年的表率了,还没做够吗?”一句话把关梅说得哑口无言。
就在这时,小吴大模大样地进来了,见大家一个个阴沉着脸,就知道准是关梅又在训人了。本来她想不声不响地坐在位子上,尽量不要把关梅的注意力和火气引到自己的身上。可是,未等她走到桌前,关梅就质问着她,“都什么时候了,咋才来上班?”小吴不急不躁地问道,“咋了,犯了啥法?”关梅的口气更加强硬,说,“犯了劳动法了。”小吴说,“你不是也经常迟到?要说我犯了劳动法,还是你带的头。”关梅一听,便是气躁了,说,“今天开会就是说你的,弄得整个机关的人都说你天天迟到早退,纪律散漫。”小吴马上就说,“是哪个长嘴婆说的?我去找她说理,讨个公道。”
这话是关梅一时兴口开河说出的,当然也就说不出个名字,但又不能当全科室的人丢了当科长的面子,就说,“以前的事就不说了,从明天起,咱们分工到人,责任到人。周一由我值日,周二由傅林值日,周三由小吴值日,周四由候杰值日,周五全科人员一起值日。值日内容就是要在八点上班之前,把整个卫生区和办公室打扫干净,把开水打好。对这,谁还有意见?”傅林说,“我没意见。”候杰说,“我也没意见。”可小吴说,“我家有孩子,要送幼儿园,来不了那么早。”关梅说,“但你必须八点到岗,不能迟到。”小吴说,“我可以做到。”
于是,关梅宣布说,“从明天开始,任何人不得迟到早退,按要求完成值日。如有迟到早退和未完成值日的每次扣五元,由傅林负责考核。”傅林马上表态说,“还是饶了我吧,我只要把自己的事管好就行了,别人的事我可管不了,也不想管。”关梅见傅林不肯接受,就说,“那好,这个考勤还是我自己来划。我可是把话说在前头,这个制度既然定了,大家就要遵守,谁要违反了,我可是不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