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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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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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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厉源》连载

第五十八章 一拃地

一个声音从周家堡子背后传出来,全崖湾人都听见了:“四海子——等一下,四海子哎——等一下!”是杨勤儒。

杨勤儒的家住在周家堡子上头,算是崖湾队。但他是崖湾里唯一一户杨姓,分小队时自愿分到了庙儿湾队。在庙儿湾人的眼里,杨勤儒说话比队长杨汉昌管用得多。杨老师有暑假,不用出工,正在自留地里忙活,见早上去钩豌豆的女人不到歇工又回来了,跑回家去问她出啥事了。一听说杨四海带人去果园里挖果树,知道要出事,急忙一边高声喊着“等一下”一边朝果园里跑来。

李光宗是崖湾队的副队长,一声吆喝,全队男女几乎和杨勤儒同时赶到果园里来了。等他们赶到时,杨四海杨焕喜几个带头的,已经冲进园子里。老秀才从果园深处钻出来企图劝阻,被杨四海轻轻一搡,跌坐在地上,爬起来又要阻止,哪里能阻挡得住?杨四海们三下五除二,挖倒了三四棵果树,树梢搭在河石垒成的园子墙上,树上的苹果蛋蛋大大小小滚落在土路上和河沟里,像碎了一地的绿玛瑙。

不知啥时候,崖湾队的癫痫儿周兴旺爬上墙头,骑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朝众人嘿嘿傻笑着。他手里是不知从哪里捡来的一个避孕套,咕嘟着腮帮子使劲吹鼓起来,专心一意扎住那气球的口子,举在手里向众人摇晃着。见没有人理会,便独自嘴里念叨起来:“天要变喽,抢果子喽。”

杨四海瞥见癫痫儿,没来由地来了怒气,朝他吼道:“下去!你的脑瓤子叫狗吃了!”

杨四海不知道,乡民们有句话这么说:“欺强不欺傻,欺傻天糟蹋。”

癫痫儿扬着手里的气球,学着杨四海的声调吼:“你的脑瓤子叫我吃了!”听到人群里有人被惹笑了,癫痫儿更来劲了,又喊了一遍“你的脑瓤子叫我吃了”。

徐家山人跟着队长张继贤在堡子梁顶的坡地里壅洋芋,离得最远。等他们发觉村里出了事往回赶的时候,果园外的河沟里已经闹哄哄乱成一涝坝黄汤了。

杨勤儒和李光宗都站到了墙边,大声喝斥:“杨四海!你们要干啥这是?”

杨四海停了手,声气也不小:“杨老师,我兄弟五喜子被周家的狗咬断了腿,现在连炕都下不了了,你不知道吗?”

李光宗说:“这果园是集体的,你有啥权力想挖就挖啊?”

杨四海也不示弱,指着园子边上的果树说:“集体的?那这几棵树上的七月黄到哪里去了?还不是让你们崖湾和徐家山人吃的吃卖的卖了?”

“你胡说!”崖湾人群里发出一片吼声。

“不是胡说!就是卖了!”庙儿湾人群里发出反对声。

这时,胡万有也从石灰窑上赶来了。他指着杨四海的鼻子吼:“杨四海,你这是破坏集体财产,是犯法的知道不知道?”

杨四海早都不把这个已经不是男人的大队长放在眼里了,他目露邪光,口出恶声,说:“我犯法?我倒要看看,是树值钱还是人命值钱?”说着,抡起手里的镢头直接砍到一棵苹果树杈上去,那树上的青苹果抖落一地,树干从中间被劈开,裂成两叉子。

人群里又是一片乱喊,崖湾人喊的是“住手”,庙儿湾人喊的是“砍得好”。场面很混乱了。

已经赶到现场的周兴文,从人群里冲上去,从后面抱住杨四海的腰,并且试图抓住他手里的镢头把子夺过来。杨四海的信条是“愣人怕横的,横人怕不要命的”,所以开头看没人上前阻拦,知道这些人怕他,就只顾在树上发泄,没想还真有人敢上来阻拦。他甩动后背,两只胳膊左右后摆。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肘子捣在后面那人的头脸上了,索性假装不知,顺势抡摆镢头把子,用力捣到那人腰间去了。

只听周兴文“哎哟”一声倒在地上,鼻子里喷出血来,两手抱在肋下,身体抽搐着,脸上痛苦不堪。

“杨四海打人啦!”随着人群里一声惊呼,三个队的人都握紧了各自手里的家伙。眼看着一场械斗即将爆发,胡万有和张继贤都急了,爬上石头墙,大声喊:“都别动!谁想坐班房谁就上来!”

这时候,周兴林和徐二光上前扶起倒地的周兴文,探问伤情。周兴文只觉得右边肋骨钻心地疼,快要上不来气了。他低声对周兴林说:“给大家说,千万不能打人!不能打人!”

周兴林站到墙边,高声说:“我兄弟说,千万不能打人,不能再伤人了。”说着,就和徐二光半抱半抬着把周兴文弄到家里去了。

胡万有在杨勤儒张继贤等人帮助下控制住局面,当场决定,立即召开社队干部扩大会议,每个小队除了队长,再选两个社员代表参加。会议开了一中午,最终也没能保住果园和菜园这两块集体财产。按照人头,河西的菜园子归崖湾队,河东的果园子分给庙儿湾和徐家山。徐家山人要等今年的果子熟了摘下来分了之后再分果树和水园地,庙儿湾人坚决要立马就分下去。他们说,那些果树挖了背回去当柴烧,果子人不能吃就喂猪,也不留给别人占便宜。最后,两个队按户头分了果树,当天全部砍伐了果树,摘了青果子回去喂了猪。

没有了水园,老秀才家的铜铃铛再也没有出世过。

这件事惊动了大队和公社。石敢当现在不叫公社主任,改叫公社书记了。公社石书记和大队牛书记来来回回到村里调查。公社认为生产队分小队的做法是变相的单干,和人民公社的“一大二公”唱对台戏,是搞资本主义复辟。大队认为这种搞小集体的做法有问题,有损于社会主义集体经济的优越性,但还算不上搞单干,应当在公社和大队的指导下有步骤地开展。而崖湾三个小队则一致认为,这不是单干,这是为了调动社员们的生产积极性,发挥了集体经济的优势。他们就是不承认犯了路线错误,只承认像杨四海这样的个别人做法过激犯了点自由主义错误。

最后,公社石主任一方面默许了三个小队把水园地分到各户的做法,一方面把整个事件如实写成材料上报给县委书记金涛。

周兴文被送到公社卫生院检查病情,确诊为右边两条肋骨骨折,被送往县医院治疗。三个队长商量之后,责令杨四海家承担周兴文的所有治疗费和误工费。杨四海咬定狗伤人在前,人伤人在后,耍横犯倔,坚决不答应。最后只好由胡万有从石灰场的收入里垫付。

杨四海没想到,自己也会受伤,被送到卫生院救治,所有费用只好自己负责。

事情是这样的。

徐家山人看到周兴文为护园子受了重伤,而杨四海既不担责任也不承担费用,大家都很气愤。特别是赤贫户徐二光。徐二光自从去年出了个“血泪仇”事件,闹得全队没几个人理他了,心里很别扭。后来听说队里要给学校砌炉子,他主动给胡万有请缨去了。再往后,他越来越感觉到,村里的男女老少,不管自己有没有文化,也不管家里有没有念书的娃,都对周兴文很客气很敬重,慢慢地,他对周兴文这样的读书人也油然有了敬意。当看到周兴文在果园里受伤而倒在地上,他就像看到自己兄弟受伤了似的,和周兴林一起跑上前探问。

还有一点,徐二光不像徐大嘴,徐大嘴因为家里有个哑巴媳妇免不了外面受气,而徐二光却有个厉害媳妇,叫张社姑。

张社姑娘家是苦水岔队。苦水岔人多地少,有一半地是河川地,地平就金贵,所以苦水岔人说有多少地,不说几亩几分,只说几拃地。张开手掌,拇指和中指够得着的宽度就是一拃,可想而知,张社姑心目中土地有多金贵。这就引发了杨四海受伤的事。

砍了果树的第二天,庙儿湾和徐家山在一起分水园地。丈量计算之后,就到打桩子埋界石了,两队人都站在地头看着犁地垄。本来沿着绷直的绳子走过的犁沟,张社姑非说犁头偏了,徐家山的地少了一拃。两队人就吵起来,谁都说自己队少了一拃。吵着吵着就动手推搡起来,徐二光上前一推,把杨瘸瘸搡翻在地,杨四海当然不干了,冲上前去推搡徐二光,张社姑蹿前一步把自家男人挡在身后,却不想被杨四海两手拍在胸脯上。张社姑更不干了,她大哭大喊起来:“你这个死狗流氓不要脸,你敢抓我的奶子,你敢抓我的奶子。”她两手胡乱摔打着,哭喊着,一猫腰就把头顶到杨四海怀里,顺势一把抓在对方裆里,使劲儿一扯一拧,疼得那杨四海躺在地上打滚,半天站不起来。

庙儿湾人用架子车把杨四海送往公社卫生院救治,杨家人非要徐家跟着去一个人。张社姑骂骂咧咧,说死不了,就是不陪着去卫生院。没办法,张社姑的妯娌,就是徐三能的媳妇刘巧娥陪着杨家人去了卫生院一趟。好在杨四海的伤并不重,检查之后就送他回家养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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