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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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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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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厉源》连载

第十章 绝对忠诚的红军战士

这里,的确长眠着一位中国革命的功臣,川东红军的创始人,牺牲在长征路上的年轻的红军军长罗翼轸同志。

罗翼轸军长也的确是罐儿爷的恩人,因为他曾经三次救过罐儿爷的命。

罐儿爷的老家在四川南充的大山里边,小时候家里穷,没念过书,连自己的小名昌娃子都不知道咋个写法。他十三岁上就到处打短工养家了。十四岁那年,经人介绍,他到南部县升钟寺区的一个财主何义普家里当了长工。

1931年,正是四川各地闹红最为激烈的时候。何义普凭着财大气粗腰杆儿硬,当上了升钟寺区的民团团总,天天往县城跑。他跑县城主要就两件事,一是向县政府要军火装备来武装他的民团,一是到县城有名的一个叫“梅艳春”的梨园戏班里去泡妞。到了年底,他的这两件事都心满意足地办成了。县政府不光给他的民团全员配备了长枪,还派了专人担任军事教官给他的民团搞训练。梅艳春戏班里最漂亮的那个旦角叫张如燕的,也被他娶到家里当了小老婆。

昌娃子年纪小,为人机灵勤快,东家何义普就让他专干些喂牛挑水洒扫院子的活儿。这差使不算重,却给昌娃子带来了大麻烦。

那是1932年,川北两大军阀田颂尧和刘文辉为争夺地盘而发动了战争,为筹集战争经费,肆意搜刮百姓,民不聊生。南部县归田颂尧统治,他下令百姓预交民国三十一年(1942年)和三十二年(1943年)的粮税,由各地民团挨家挨户去征收。有这样一个向高层显贵邀功献媚的大好机会,何义普哪里敢怠慢?于是,团总大人带着民团奔波于乡间村镇,忙得不亦乐乎。可是他的后院也不太平。先是他的大老婆靠着自己在何家有两儿一女的功绩,把新人张如燕不放在眼里,呼来唤去当丫头使唤,两个人明枪暗箭地斗着法儿。再是他的大儿子何光荣放着县城里的绸缎生意不去打理,三日两回地往家里跑,有人说何光荣每次回家,都是去和旧情人新姨娘张如燕幽会的。再后来,何光荣回家次数少了,城里的一个年轻公子叫白学焘的,却是三日两回地来访。这白学焘是何光荣的狐朋狗友,懂点文辞戏曲,早在何义普之前就结识了张如燕,据说两人早就有了瓜李之实,只是外人不知罢了。团总的小老婆偷人的事,一时间在整个升钟城区传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更有好事者,把“何义普”三个字用小篆写成一个古怪的圆圈,故意教人读成“人可並日我王八”。这事还是传到何义普耳朵里了,团总大人已经听到了一些关于他的小老婆的风言风语,再加上有人竟敢明目张胆地跟他过不去,气了个半死,给身边的亲信们说,谁抓着这个造谣侮辱他是王八的人,提拔他做团总的副官。

这件事本来和昌娃子没关系。不巧的是,有一天夜里,他早起了些,起来就喂牛扫院子干活。所有的财主都一样,希望下人们早早起来,把厅堂院落打扫干净,等主人们起来了什么都是顺心顺意的。可是昌娃子这天天不亮在那里扫院子,正好碰上白学焘从张如燕的屋子里钻出来,两个人一照面,事情就大发了。白学焘把昌娃子揪扯到大门外,拧着昌娃子的耳朵吓唬说,你要是敢把这事说出去半个字,我一定叫你好死。昌娃子觉得再在何家待下去不是个事,就趁何义普正好在家的时候,跟东家说,家里缺吃少喝的,要昌娃子兑了工钱贴补贴补家里。昌娃子在何家当长工已经一年多了,工钱少说也有十几个袁大头。可是何义普说,再等几天,到年底一起给长工们结算工钱。没过几天,昌娃子在自己住的草苫子里捡到一个褡裢,上面用日常用的粗土白线绣着“人可並日我王八”几个字,只可惜他不识字,就藏在床铺底下了。到了夜里,张如燕说自己丢了一个包裹,里边有五十块袁大头呢。何义普带着团丁把家里所有长工短工的住处搜了个遍,并没见有什么人偷了包裹,却在昌娃子床铺底下搜出了那个褡裢。可想而知,张如燕装着五十块银元的包裹不会有什么着落,而造谣侮辱何义普的人却找出来了。何义普认定包裹和褡裢是一人所为,让几个团丁把昌娃子捆绑起来,拷打了一个晚上。最终也没有拷问出五十块银元的下落,也没有拷问出是谁绣的那几个字,昌娃子却被打得几次断气,最后晕死过去了。何义普一看家里要死人,赶紧叫两个团丁把昌娃子拖架出去,扔在十字路口,任凭他自生自灭。

昌娃子也算命大,天刚放亮,就被路过的罗翼轸碰见了。罗翼轸当时正在联络充升农民起义的大事,走到升钟寺地面,偶然遇到一个被人打得半死的后生,他没理由不管。就让同行的几个人把昌娃子带回去救治。就这样,罗翼轸救了昌娃子一条命。

之后是南部三县农民暴动。罗翼轸周密部署,借何义普给大儿子何光荣娶媳妇的机会,发动了著名的三县农民暴动,红军在川北有了相当稳固的根据地。昌娃子参加了红军游击队,没过多久,他借进城办事的机会,和另一名游击队员一起,在一个叫东湖客栈的地方找到那个白学焘,用斧头剁了这个栽赃陷害他的仇人。到1935年罗翼轸率领红军部队重返南部县的时候,昌娃子已经是一名非常可靠而且优秀的地下工作者了。红军长征的时候,昌娃子所在的游击队编到红军部队里,他成了军长罗翼轸军长麾下一名真正的红军战士。

红军长征,由于张国焘错误的南下方针,罗军长的队伍两次经过草地。第二次过草地时,部队极其缺乏粮食,因为之前,昌娃子所在部队的任务就是筹集粮食,所以一有大部队要过草地北上陕西,就要尽其所能的提供粮食,这样一来,部队基本上每天都处于缺粮状态。红军甘孜会师之后,罗军长的队伍汇编到红五军里,将士们一直处于断粮状态。在经过甘肃庄浪地区时,昌娃子所在部队断粮五天,生死悬于一线。当时,昌娃子已经是罗翼轸军长身边的机要员,身边只有一只牛皮文件袋。昌娃子第三次被饿晕倒地再也爬不起来的时候,他意识到就要告别人世,闭了眼睛躺在路边等死。他偏偏又碰上红五军副军长罗翼轸路过,罗军长第二次救了昌娃子的性命。说来也怪,罗军长让警卫员把昌娃子身上的文件袋剪成小块煮汤,那生老牛皮熬成的汤汁真就让昌娃子活过来了。

自此以后,昌娃子一直跟在罗军长身边,寸步不离。

终于到了甘肃通渭县的马营镇,罗军长接到命令,率领的红五军四个团奉命阻击国民党王钧部的追击,以确保红军一二四方面军在会宁地区顺利会师。他在马营镇不远的陈家山四周布置了口袋阵,待王钧率部进入口袋,一声令下,四面出击,国民党军溃不成军。就在这时,从西南方向的天空中飞过来四五架飞机,一阵狂轰滥炸,连带飞机上的机枪扫射,红五军遭受重创,部队剩下不到两千人了。昌娃子的右腿被敌机的机枪子弹打断。罗军长腰部也中了弹,行走不得。两个人都只能躺在担架上行军。

红五军的任务是越过华家岭山,在华家岭和会宁县城之间寻机阻击国民党毛炳文部。昌娃子受伤的第二天下午,部队赶到华家岭南麓的大墩梁休整。罗军长接到电报命令,说毛炳文部已经越过华家岭,扑向会师集结地会宁县城,要罗军长务必将毛炳文部阻挡在祖厉河南岸,不得靠进会宁县城。

大墩梁虽然只有荒山秃岭,其地理位置却很特别,北望会宁县城,南倚华家岭主峰,东有静宁界石铺为依托,西有定西慢湾梁作后路。罗军长立即部署在大墩梁构建阵地,阻击尾随的敌人。

大墩梁山顶有一座古代的烽火台遗址,罗军长躺在担架上,让警卫员把他抬到烽火台上,指挥战士们修筑工事,还不忘叫人把昌娃子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治疗断腿。在一个侦察兵的引领下,几个卫生员把昌娃子抬到山沟对面的一处隐蔽窑洞里安顿下来,当晚就给昌娃子做了截肢手术,然后把他一个人留在窑洞里养伤,在天亮之前撤离窑洞赶往大墩梁阵地。

第二天下午,等昌娃子醒过来的时候,窑洞里钻进几个人影。不一会儿,他看到自己的救命恩人罗翼轸军长就躺在自己身边,腰身部位被炸弹撕裂了好几处口子,肠子都咕噜出来了。昌娃子不顾自己的伤痛,扑上前去呼喊:“罗军长,你咋啦?你醒醒啊!”可是没用了,罗军长已经牺牲了。

据警卫员说,罗军长躺在担架上指挥部队连续击退了敌人的五次猛烈进攻之后,眼看敌人又要冲上来了,便不顾重伤,大喊一声跃出战壕。他左手握着大刀,右手端着手枪,带领红军战士冲向涌上来的敌人。就在这时,敌人的七八架飞机突然出现在天空,一阵狂轰滥炸和机枪扫射,漫山遍野都是红军战士的尸体。等警卫员他们找到罗军长时,罗军长瞪着眼,只能用手指着北边的会宁县城方向,已经说不出话了。几个人轮流背着罗军长撤出阵地,躲过敌人赶往窑洞里来,谁知半路上人就没了。

之后,警卫员和另一名红军战士架起一条腿的昌娃子,把他拖到窑洞外面。跟来的几个人一齐动手,眨眼之间,把窑洞墙面的山墙撬起,山墙倒塌下来,窑洞的门被封死了。

那个警卫员他们几个架着昌娃子离开了窑洞,躲过往来行人,辗转来到一个叫龙王峡的河沟口,把昌娃子安顿在一片小树林里。临别时,警卫员吩咐昌娃子:“你负了重伤,行动不便,就在这里想办法隐蔽下来。一定要照看好罗军长的窑洞,千万不要让白狗子给祸害了。我们去追赶徐首长(红四方面军总指挥徐向前),等胜利了,我们一定会回来安葬罗军长的,记住了。”警卫员说完,带人沿着牦牛沟,快速朝县城方向撤走了。

出了龙王峡口,不到两里路就是李家庄,庄上有个大户叫李焕英,是个喜好行善的财主。天黑时分要关门闭户了,发现有个缺腿的外乡人趴在大门外的杏树坑里,动了恻隐之心,就将他收留在家里将养起来。李焕英只说昌娃子是外地亲戚,一直到解放,没有人知道他是红军战士。五八年刮风,地主成分的李焕英差点被民兵用大棒子打死,罐儿爷硬是喊来几个庄间后生把人从批斗会场里抢出来留下一条命,李焕英就把没出阁的女儿嫁给罐儿爷成了一家人,算是报答他。

救命恩人罗军长死了,而自己原本以为必死无疑的,竟然这般隐蔽着活了下来,所以在昌娃子看来,这是罗军长第三次救了他的性命,而且还是用如此特别的方式。

昌娃子这一隐蔽,就是四十年。

现在,石敢当主任带着大队人马来挖罗军长栖身的窑洞,罐儿爷张昌明是绝对不能答应的。

十年以后的1986年,为了纪念红军三大主力胜利会师,会宁县人民政府修建了大墩梁战役纪念馆。在纪念馆院子里最显眼的地方,给长眠于此的罗翼轸军长修墓、塑像、立碑,供人们瞻仰。县民政局还给罐儿爷这位特殊的守墓人送来一面锦旗,上面绣着“绝对忠诚的红军战士”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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