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
田钦玉被窑顶上传来的嗤啦嗤啦的扫雪声音吵醒,睁眼一看,整个窑洞里明晃晃的。他以为睡过头了,上学要迟到,一个猴儿窜身钻出被窝,到窗子洞洞里往外一看,才明白天刚放亮,是外面的积雪映亮了窑洞里面。
这时,田钦玉听见娘在门外面喊他和弟弟起来扫雪,赶紧一边穿衣服,一边去搡推蜷在被子里装睡的弟弟。
哥哥田钦兰有时候在家里睡,有时候在羊圈窑里睡。因为羊圈窑里的炕有羊粪烧着,比家里的炕暖和多了,田钦兰冬天一般睡羊圈。哥哥不在家,这样,帮大人扫雪的任务自然是田钦玉和弟弟陈钦竹的。
站在院子里,田钦玉看见满世界都是白色,纯净的银白色世界。山塬村庄都静静地裹在绒棉一样厚厚的雪堆里,像进入到了童话的世界。从脚底下的雪窝子判断,院子里的积雪至少有三寸深。
继父陈有福已经扫完了大窑顶上的雪,正站在墙墩子上往厨房窑顶爬。他上了窑顶之后,喊田钦玉从地面递一下扫把,田钦玉抓起扫把递上去,继父趴下身子接上去。
田钦玉和弟弟拿铁锨铲,拿扫把扫,费了好大劲儿才把院子里的雪扫起,高高地堆到院子当中,像一座山。他俩的两手冻得通红,每一个手指头像有针扎过,生疼生疼地,甚至有点麻木,就跑进屋里去,把手戳到炕上的热被子里面暖和一阵。他不知道,冻麻了的手指,放在热炕上一暖和,更疼。
弟弟问他:“二哥,今个总不去学校了吧,这么厚的雪。”
田钦玉说:“你去不去我不管,我要去,岘川学校好多老师就住在学校里,肯定是要上课的。”
继父和娘已经把场院里外和山门外面官道上供人们出进的路面扫好,进了院子,使劲地跺着脚底的雪碴子。田钦玉站到窑门外说:“妈,赶紧做饭吃,我还要去学校啊。”
钦玉妈说:“我的娃,这么厚的雪你咋到学校去呢啊?再说,你去学校干啥,谁像你一样积极着上学呢?”
田钦玉不跟娘解释什么,还是坚持要去学校。
吃过早饭,天放晴了,田钦玉就背起书包去上学。临出门,陈有福把一把拾粪叉子递给田钦玉说:“雪厚路上滑,这个轻巧些,你也好拿,能用得上。”
田钦玉从陈有福手里接过粪叉子,踏着积雪,去学校了。
他手里拄着粪叉子,吃力地走在山路上。迎风的路面并没有多少积雪,而有的地方背风,路上被风堆起一人多高的积雪,他不得不用粪叉子把那雪堆挖开才能通过。这样挖挖走走,爬上堡子梁顶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
田钦玉想,今天即使迟到了,老师也不会批评他,可如果就此折回去旷一天课的话,他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
站在山顶,田钦玉看到皑皑的山野在阳光下真是太奇妙了。那高矮参差的大小山头,披上雪被之后,逶迤层叠,绵延无尽,除了山舞银蛇原驰蜡象之外,田钦玉还真找不出比这更有想象力的比喻来形容。更让他惊喜的是,阳光洒照在远远近近的雪毯之上,反射出五颜六色的闪烁耀眼的变幻不定的光芒,仿佛那雪地里,这里那里,到处都是闪闪发光的细碎的宝石一样。那光芒,有时直刺得田钦玉眼睛发晕,他不得不眯缝着双眼往前赶路。
田钦玉赶到学校里的时候,发现没有上课。教室里没有几个学生,院子里操场上却有好多人。几个老师带着初一初二年龄大一点的学生在扫雪铲雪,而那些小学的年龄小点的娃娃,都在教室附近的院子里追着打雪仗玩。田钦玉是老师和同学公认的好学生,所以他不会去打雪仗,放下书包,把家里带来的粪叉子立在教室墙角,提了一把扫帚,参加到扫雪的队伍当中去。
快到中午了,扫雪的劳动也完了,田钦玉就听给他们五年级带算术课的马前进老师说,学生没到够,大家回家去,雪消了路滑,大家路上一定小心些。
田钦玉拄着他的粪叉子回到家里的时候,他的一双破布鞋已经完全变成了两只泥坨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