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夕阳下的幽灵

刘玉琴在庙儿湾岔路口和田钦玉分手以后，沿着山路下到河沟里，再爬上一段陡坡上了南风咀就能到家了。所以每次走到这沟口的大涝坝，她总是喜欢蹲在坝边上洗一下手，看着自己映在水面上的眉眼头发，对不在身边的田钦玉说上几句悄悄话，然后再拨弄着那清凉的泉水玩上几分钟。

她正在对着水面上的那一张俏脸蛋吐着舌头做着鬼脸，突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喊她的名字，着实把她吓得不轻。她赶忙从坝边上站起来，奓着两只沾了水的手回头来看，发现站在她身后的不是别人，而是周兴文。

刘玉琴脸上绽开花瓣一般的笑容，大张着嘴巴，用那种难以掩饰的惊喜的声调问：“周老师！是你呀？”

周兴文也对她笑了笑，说：“嗯，你放学了？”

刘玉琴往前蹦了两步，站在周兴文面前，偏着头看着他的脸说：“听我姐说，你考上大学走了，咋还在这里啊？”

周兴文苦笑一下，若无其事地问她：“你姐，她，好着呢吗？她在不在家里？”

刘玉琴听他打听姐姐的情况，低了头，噘着小嘴，说：“我姐呀，不好。”

周兴文一听就装不下去了，弯腰低头凑到刘玉琴面前，急切地问：“你姐她没出啥事吧？咋不好了？”

刘玉琴知道姐姐喜欢周兴文，看他真的关心姐姐，就给他讲，姐姐不能当工人了，家里给姐姐寻好了阿家，连酒都装过了，听说很快就要嫁过去了。

听了这些，周兴文极力掩饰着自己的难过，催促刘玉琴赶紧回家，交代她说：“你回去就告诉你姐姐，说我在这学校附近等她，就说几句话。千万别让你大你妈知道。”

刘玉琴答应了周老师，回家去了。

几天以来，周兴文每天在自家地里干点活儿，天傍黑的时候就不自觉地走到这小学校附近来了。有时候他会从河沟里走上去，一直绕到南风咀后面远离人家和村庄的大坟地里，再从田埂子上转到刘家庄子背后。有时候他从小学校后面的山道上山，在刘家对面的地头小路上转悠。他希望能在这里见到刘桂琴，或者让刘玉琴带话把她约出来。他不敢直接到刘桂琴家里去，一是因为在乡下看来，他和她名不正言不顺的，二是因为刘永寿这个人，周兴文听到那些提起刘永寿的人，都会说他毒辣，周兴文的三爷爷周宝根就死在这个毒辣的人手里，所以他不敢见到刘永寿那个人。

今天终于见到刘玉琴给带话回去了，可周兴文一直等到天色黑尽，笼罩在黑暗里的山野静悄悄地了，连他自己都有点害怕，刘桂琴一个女娃肯定是不会出来赴约了，他才慢慢回家去，心里头就像被什么人掏空了一般。他想不明白，刘桂琴说过，除非自己愿意，不然没有人能把他们俩分开。难道，她不爱他了，是她自己愿意要嫁人的？不会，绝对不会。

第二天傍晚，刘玉琴回家时又远远瞅见了周兴文，回家以后偷偷跟姐姐说：“姐，我又看见周老师在大坟地的地埂子上转着，肯定是等你呢。你就去见见吧。”

刘桂琴呆呆地望着门外远处的山头，那里有夕阳投下的最后一抹光亮，正一点点移动，收缩，消失。她觉得周兴文留在自己心底的影子，就像这夕阳的余晖一样，必须要一点点让它收缩直到消失，她要强迫自己这么去做。

她自言自语般问妹妹：“你说，这两个人注定不能在一起了，见面好呢还是不见面好？”

刘玉琴看了看姐姐游弋不定的眼神，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啊，也许……”她不知道也许什么，就出门去厨房给娘帮忙去了。

第三天，桂琴娘也看见了周兴文的身影。她娘早在前两年，就从庄子上的碎娃嘴里隐约听说，周家老二和自家的桂琴相好，这次女子出事的时候，她也怀疑过这个后生。但事关两家人的名声，再加上桂琴死活不承认，她做娘的，只能把这想法装在肚子里。她看周家后生在对面山坡上没头的苍蝇一样转来转去，心里知道那是为啥，就对桂琴说：“女子，你罪也受了，酒也装了，马上就是石家的媳妇了。有些话还是你自己跟人家说到明处，别让自己难受，也别耽搁人家。”

桂琴听出来了，娘对自己和周兴文的事有猜测也有宽容，既然娘都这么说了，桂琴决定出去走走。

她走出庄子，远远看见了对面地畔上的周兴文。周兴文也看见她出门来了。

桂琴没有从坡路上走下来，而是折身从地埂子上直接向大坟地方向走去。

周兴文下了山坡，到了大涝坝，通过沟口，走进了庙峡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