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钦梅心里的难过,还有一层原因,是有人正在张罗着给他们找后大,这个人就是老光棍杨七郎。
田钦梅的舅舅管杨七郎的舅舅叫小爷爷,是本家,所以钦梅妈把杨七郎叫七爸,是表亲。论辈份,钦梅姊妹都喊杨七郎叫七爷。实际上,古戏里唱的杨七郎万箭攒心的苦命,在他身上一点也不差啊,桩桩件件,村里人都很清楚。弟兄七个他最小,本应该受到最多的爹疼娘惜,却因为爹娘过世而没有人疼爱;本应该得到兄长们的照料在乡间不受太多的委屈,却因为兄长们的女人们太精明而没人照料;本应该最大份的得到杨家祖上阴德的庇佑,却因为时事如浮云,不可捉摸,使得他杨七郎成了崖湾村里最可怜的一个活人。自己一人一眼窑洞,早饭晚膳都是烧洋芋,炕洞里随便埋上几个洋芋疙瘩,在自己还能想起吃饭的某个时间去拨拉炕灰里的烧货,然后连吞带咽安慰一下肚子。就这样一个人,自己还打着光棍,却热心给别人说媒拉纤,杨七郎这一点,就像他不长胡子的老婆子嘴脸一样,确实不像个男人。可话又说回来,杨七郎是看着钦梅一家人艰难,撺掇着给钦梅妈再找个男人,完全出于好心,所以也没人反对,只是钦梅不同意。
杨七郎就在田间地头总往钦梅跟前凑,瞅机会做她的思想工作。
他对钦梅说:“女子,你们一家婆娘娃娃的,连个担水看门做伴儿的男人都没有,七爷给你们寻个后大吧。”
钦梅说:“七爷,你给我们找个后大,不是说我成不成,我的兄弟妹子谁来心疼呢啊?”
七爷说:“世上有瞎心(心毒)的后妈,没有瞎心的后大。”
钦梅说:“有了后大就有了后妈,人说的没错呢。”
七爷说:“女子,我保证给你们寻个会心疼你们姊妹的后大。”
钦梅说:“我们不要后大,七爷你就不要操这心了行不行。”
可是过了没几天,天擦黑的时候,杨七郎还是带着一个男人到家里来了,那人上穿一件半旧不新的蓝卡叽制服,下穿一件老补丁裤子,见了钦梅姊妹就让喊表舅。钦梅说没见过啊,不认得表舅。
表舅围着田家的两眼窑洞转了好几圈,叹了半天气,给杨七郎说:“这家人孩子够多,日子也够穷的。”
杨七郎给钦梅妈说:“侄女子,他表舅是个老实人,家里就他一个人,愿意到咱家里来过活,帮你拉扯这几个娃娃呢。你是怎么个想法?”
钦梅妈没有吱声,却把家里仅剩的一点豆子面和莜麦面掺和在一起,擀成面片子,和上半锅洋芋疙瘩,煮成汤面,招呼客人和一家人一起吃饭。吃完饭,杨七郎喊钦梅带弟妹来认表舅。
表舅从制服口袋里掏出一个手绢,里面包着几块洋糖,用五绿六红的糖纸包着。表舅先给了最小的女子钦菊一块。钦菊接在手里,剥开糖纸,正想把糖块放到嘴里,姐姐钦梅一把打过去,洋糖不知飞到啥地方去了。小妹钦菊一屁股坐地上哇哇大哭起来。钦兰懂事,抱起妹妹躲到窑洞外面去了。
表舅再把一块糖往弟弟钦竹手里塞,钦竹两眼瞅着大姐看,不敢接。表舅又给老二田钦玉塞糖,老二两手背到身后,扭转身子走出了窑里。
杨七郎看着钦梅妈说:“你看你这几个娃娃,命是苦的,糖是甜的撒。”
田钦梅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七爷,命苦苦不过黄莲,糖甜甜不过蜂蜜,你就是把蜂蜜拿来,我姊妹几个也不会吃的。”说完,蹬蹬蹬径直走了出去。
田钦梅在门外听见表舅跟杨七郎说:“七爸,人家娃娃大了,用不着旁人拉扯,曹还是走吧。”
田家只有两眼窑洞两铺睡炕,娘和老大、老二睡大窑里,钦梅和老三、小妹睡厨房窑里,家里来了客人都不过夜,得另寻地方。
杨七郎和表舅走后,田钦梅听见妈在大窑里哭了大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