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以来,刘桂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魂不守舍晕晕乎乎地。明明是巴不得看到周兴文那个人听到他的说话声音,可是看见了听见了呢,自己又是心跳脸热地,不好意思多看几眼多听几声。
她们家就在学校对面的南风咀上,一出门就能看见学校。每天来上学呢,磨磨蹭蹭往学校走,眼瞅着学校的门开了学生陆陆续续进去了,直到看见周兴文也进了学校,她才催着妹妹赶紧到学校里去,不要迟到了。而放学以后呢,刘桂琴姐妹俩爬坡上梁到南风咀半山腰自家的门前了,姐姐就让妹妹刘玉琴回家去,自己站在大路边上一棵大杏树底下,久久地朝山下的学校里望。从满树杏花开成粉红的云霞到落英飘飞的季节,到枝头碧翠叶绿成荫的季节,现在抬头就能看见那指头肚子大小的青杏蛋蛋缀满枝头绿叶当中了。
一个月以前,刘桂琴会瞭见,学生们都走完不久,周兴文会和杨老师一起锁了大门,一前一后一起离开学校,走在河沟里通往崖湾队回家的路上。周兴文的家在周家场畔,所以他总是走在河沟里。可最近一个月来,刘桂琴总是瞭见杨老师还是那个时辰离开学校回家,而周兴文还要在小房子里多呆上个把钟头才回去。她听人说,周老师要在学生放学以后看书复习,准备考高中去读书呢。
刘桂琴站在树下,瞭望久了,会随手摘下来一两个青杏蛋蛋,放在嘴里咬嚼起来。哇,那涩中带苦酸倒牙根的青杏哟,吃一个就够人受的了,她绝没有勇气去吃第二个第三个。
看不见周兴文回家的身影,刘桂琴也不能一直在这里站着,她也就心里悻悻恍恍地回家去做饭。
再过上几天就是端午节。刘桂琴让家里人从集市上买了五彩花线,找了几块碎花布头,给自己和妹妹各编了两条花线手框子,各缝了一个花布香包。这里的风俗,五月五这一天,大人给小孩子绑上五彩花线的手框子,可以消除蛇蝎毒蛙的侵害保佑健康,给孩子戴上装有香料片的香包,可以防止蚊虫叮咬减少病苦。
刘桂琴给自己和妹妹做了这些,也给周兴文编了手框缝制了香包。给周兴文的香包比自己的要大许多,是连着身子并着脑袋的两只鸟儿,书上说,那种鸟儿的名字叫鸳鸯。刘桂琴用花手绢包好香包和手框,装在书包里好几天了,就是不敢送给周兴文。
她终于想出一个办法。
刘桂琴和妹妹快到家门口了,突然啊哟一声,对妹妹说:“玉玉,我把语文书忘在桌子上了,我得回学校去拿来。你回家,给妈说一下。”说完,急匆匆跑向学校。
刘桂琴知道,杨老师已经走了,学校里就周兴文一个人。
她把学校大门很响地弄开,向那教室门口走去。
这时,周兴文小房子的门开着,他出来了。
刘桂琴装作没看见,低头朝教室里走,她听见周兴文喊她名字了,才抬头远远地看他。
周兴文把刘桂琴叫到他办公室去。
“桂琴,你咋没回家去又回来啦?”周兴文的声音好温柔哟。
“我,我忘拿书了,回来取书。”刘桂琴在说谎,好在周兴文也懂的。
周兴文站到刘桂琴跟前,伸出手去拉她的手。
她也没有躲避,就那么让他握了,在那里轻轻抚摸摩挲。刘桂琴的心儿快要从腔子里跳出来。
这是周兴文第二次拉她的手。不过第一次是在晚上,现在是白天。周兴文看见,那是一双怎样的玉手啊,柔软滑腻,白皙细嫩。
周兴文说:“你的手这么细,你在家里很少干活吧。”刘桂琴觉得自己的脸好烫哟,她没有说话。她就那么站在他面前,脸颊滚烫,心腔狂跳,却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在那里端详着摩挲着。
她的心里,其实希望周兴文再有点更亲近更亲热的举动,不管是什么,她都愿意。可是周兴文只是抚摸着她的两只手。
两个人拉了好一会儿手,周兴文又轻轻地放开了那双玉手。
周兴文在桌子抽屉里翻找出一样东西,是一个叠成四方的展展的粉红色手帕,新的。里边好像还包着什么东西。
周兴文把手帕子塞到刘桂琴手里,说:“桂琴,这个手帕子送给你,回去再看啊。我不教你们了,过几天就去县上考高中去了。你好好念书。我有好多话,等以后有机会了再给你说。”
刘桂琴想不起自己该说什么,好像周兴文的这些告别的话她早就知道了一样。
她突然才想起来似的,赶紧从书包里翻出要送给周兴文的东西,用花手绢包着的那个,放在周兴文面前,说:“这个是我自己做的,给你吧。”说完,头也不抬,疾步走出了小房子,小跑着离开了学校。
刘桂琴回到家里,打开那个手帕,里边是一张叠好的红格子信笺。
她的心扑扑直跳,他会在上面写着什么呢?
她小心地展开那纸,上面用工整的小楷抄写着一首她曾经读过的古诗。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蓬台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赠给亲爱的桂琴”。
刘桂琴想啊,这周兴文也是一直在考虑两个相好的人不得不一时要分开的事呢,他要说的话,不就都是在这首古人的诗里了吗?凭刘桂琴的心思,这首诗她越读越觉得亲切,越想越感到有意思了。
那红格子信笺多好看呀,那上面的小楷字迹多亲切呀。
刘桂琴想再多看一会儿,可是不行,她听见妹妹玉琴喊她吃饭,还似乎朝着她这屋里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