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平伙,就是大家最关心的年终结算。
第二天下午,各家的户主又集中到官场上。
太阳依然是温暖里带着慵懒,懒懒地关照着这个年末的崖湾队官场上的每一个人,任由这个世界的冬天多一点光热。
有人肩背上搭着一件羊皮袄或棉袄,坐在墙角最暖和的旮旯里吸着旱烟,听别人传播关于今年结算的点点滴滴的消息。
有人脱掉一只破布鞋,往屁股底下一垫,随便什么地方坐下去,他们关心的是今年烧石灰加上公购粮,一个工分能摊到多少钱的现金红利。
围着场院,那麦草垛子下面,墙根底下,碌碡磨耙上面,铡草的铡墩上面,凡是能坐人的地方,都坐上了人。
田钦梅和淑兰坐在一个用来堵塞仓库汽窗的草圈子上,手里做着各自的针线,心里在盘算今年的分红和口粮款该有多少。淑兰家年年能领到一些红利,而钦梅家年年要倒贴不少口粮款。
场院中间放着一张破桌子,胡万有坐在桌子前,手捂在下身,一脸的苦痛难捱。他只以为是今天的药没有上够量,出门时又上了些药。可是他哪里知道那羊肉是热性,吃了伤口就会发作,昨天吃的羊肉平伙,让他的下身这时候又胀又疼又痒,像无数的蚂蚁在咬。
离桌子不远处的几个后生在那里一边低声说话,一边朝胡万有这里瞅着,一脸的诡秘邪气,还在那里大声地浪笑。
胡万有似乎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就大声呵斥道:“开会啦,别吵啦,笑个球啊你们。”
陈效义在人群里接上话,低声说了句“可不就是笑个球吗”,引得周围那些人又发出更大声更放肆的哄笑。
会计张继贤坐到桌子跟前,清了清嗓子,开始公布一项一项的结算数字。先是念了每家的工分总数,问大家有没有出入,没人吭声,就接着念了全队全年的现金收入和粮食收入数字,最后一户一户地公布现金分红的数字。这些对大家都是一样的,不会有什么大的差错。
当张会计公布口粮款数字的时候,场子里似乎有点躁动。
先是采购员罗大财站起来说:“我的口粮款不要拨给马倌家了,就欠在队里,有了就还上。”
罗大财家里六口人,三个小孩一个老人,只有他和媳妇两个劳力,工分少,口粮款有九十多块,扣掉他家的三十五块红利,即使算上他当采购销售石灰的补助,还要上交五十多块钱。正好和杨长脖家该补发的口粮款数字相当,所以就拨给马倌杨长脖家了。
会计说:“那不行,欠了队里的,队里就没法给别人发现金红利了。”
罗大财也不管会计说啥,还是坚持欠着队里的,不欠私人的。
杨拴牛也站起来说:“对,让他欠着队里的,我们的谁也别欠,就要兑成现的。”
会计让他们都别吵,他继续公布数字。
念到田钦梅家了,应分红利四十二块五毛,应交口粮款八十四块三毛,两相抵消,还要交四十一块八毛。
这时候就听田孝文在下面喊:“凉房老汉家的口粮款别拨给我啊,我不答应。”
会计说:“还真让你说对了,田钦梅家的口粮款数字和给你家要发的红利一样,四十一块,不拨给你拨给谁?”
田钦梅和田孝文是本家,她还要喊田孝文叫哥呢,她心里不痛快,还是忍住了。她想,田孝文不就是怕她家一时还不上欠款吗?我一定想办法还上就是了。
谁知田孝文还在那里嘟嘟囔囔地说:“我说清楚我不答应啊,她家前年的口粮款还没给清呢。”
田钦梅这下忍不了了,她呼地一下从草圈子上站起来,指着不远处的田孝文大声质问:“你红口白牙的,胡说啥呢,我们家哪里还欠着你的口粮款呢?”
田孝文也站了起来,脸不朝着田钦梅,而是朝着大伙儿,却用手指着田钦梅说:“大家看看,看看啊,欠着钱不还,还不认账呢。”
田钦梅直接冲到田孝文跟前来了,她也用手指着对方,问:“你说清楚啊,啥时候欠钱了,欠你多少啊?”
田孝文既然说了,就不会示弱,他大声嚷着说:“你回去问你妈去,是不是前年,就是你大过世的那年,还欠我的三分钱到现在没给啊。你去问你妈去啊。”
田钦梅涨红着脸,几乎是冷笑了,她也喊:“就三分钱你还这样啊你?”
田孝文也冷笑了:“哈?三分钱不是钱啊?三分钱能买一个鸡蛋呢,还能买六根针呢。”
在场的人都没有感到好笑,因为那个年月,三分钱对一个农民来说,确实不能小看它,更不要说对于有名的老掐掐田孝文了。
张会计在前面大声喊:“大家别再吵吵了,有话要说的,等我这里念完了再说,啊?”
田钦梅回到草圈子上坐下。会场里也平静下来,张会计继续公布口粮款的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