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平伙是崖湾队一年一度的大事。
进入腊月,场打碾完了,公购粮也交够了,来年的籽种都筛簸干净晾晒干了储存起来,剩下的五谷粮食全部按照人口分到各家各户作为口粮存起来。农事也基本闲下来,除了翻翻粪堆晒晒籽种之类,生产队派活出工都是些轻欠活计,用不了多少劳力。
终于等到天晴日暖的好天气,吃过早饭,就听队长胡万有在喇叭上说:“只要啊,今个天气暖和,咱们打平伙。一家一户出一个户主到官场上去,都把自家的瓷盆瓦罐带上。”
中午时分了,太阳懒洋洋的升到当空,把冬日的温暖毫不吝啬地洒照在山山洼洼梁梁岔岔,当然洒照最多的地方还是官场上。这里聚了全队五六十户人家的户主,大都是些男人,也有个别婆娘女子,那是些家里没有男人或者男人不顶事的人家。
田钦梅家里有男人,就是继父陈有福,但陈有福说自己刚上门,队里的人还都生着呢,让钦梅娘去。钦梅娘说,没男人的时候每次都是她去的,现在有男人了,自己去不合适,就让大儿子田钦兰去。田钦兰说队上能给羊倌每人一副羊头羊下水,不去。最后定下来,就让田钦梅去打平伙。
官场边的墙头地面,摆放着一排溜的盆盆碗碗,最多的还是大大小小的瓦罐。
官场上已经支起了三口大锅,把两张大门板拼在一起,刷洗干净,当做案板,四五个妇女在那里忙碌着烙白面锅盔,白面是队上事先准备好的。烙好的锅盔就码放在案板上,层层叠叠两大摞,像两个柱子。男人们各自干着各自的活路,尽量不把眼光往那热气腾腾香气四下里飘散的锅盔上瞟。
三只或肥大或年老的羯羊被队长挑选出来,让后生们牵到官场上来。
充当屠家的是杨长脖的大后人杨拴牛。他手里提着一尺多长的杀猪刀,脱掉棉袄,捋起袖子,圆睁着一双红红的牛眼,三下五除二,就把几只羯羊戳死,放了血,剥了皮,砍下羊头,开膛,清理出下水。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别人去做。
一会儿功夫,三只羯羊的骨头带肉,被剁成差不多鸡蛋大小的肉块块,洗净了,分放在三口大锅里,加上仅能找到的几样调料和盐,架起大火煮起来。
很快,大锅里飘出的浓烈的膻味肉香,飘向了官场上的每个人,飘向了山村里的每个角落,飘向了暖暖冬阳下的沟沟坎坎旮旮旯旯,弥漫在整个世界里。
再往大锅里续上几次水,等把肉汤熬得浓浓的,肉煮得烂烂的了,太阳西斜,开始分汤。
每户按人头分,连汤带肉一人一大勺,舀在各家的瓷盆瓦罐里,外带一人一块切好的白面锅盔,由户主各自送到家里去。
然后,户主们从家里拿上碗筷,再次聚集到官场上,那里,还有整整一大锅的肉和汤等着他们享受。
每个户主碗里只能分到四五块肉,可是肉汤和馍管够。所以很多人只是不断地把馍馍泡在碗里,浇上肉汤,吃到最后,才去满足地消停地享受那些肉块块。
暮色下的官场上一片嘘嘘呼呼喝汤吃肉的响声。
这是生产队里一年当中仅有的一次打平伙,是很多人终生难以忘怀的幸福时刻,至少在田钦梅看来是这样。
田钦梅不顾自己是个大姑娘,一连喝了四碗肉汤,她靠在场边的土墙上,尽量把身子前倾,不让肚子腆在外面,让人看着笑话。
瘸子徐大嘴不敢离大锅太远,直接坐在锅台底下烧火用的木墩子上,嘴里的肉汤烫得他直吸溜,眼睛却贼溜溜盯着离锅台近处的刘三三。
刘三三一手端着大碗,一手捂着肚子,挪到远处夜色下的墙角去,长长地放了一泡尿,回来继续喝汤。
采购员罗大财的媳妇又松了一次裤腰带,一边打着饱嗝,一边小跑去锅边舀汤。
周兴林蹲在墙角,已经喝到第三碗了,赶紧再去锅边舀,不小心起身时放了很响一个大屁。不过没人在意。
李长寿本来不想多吃多占,怕别人说地主富农什么的,可还是没忍住再一次缩着头挤到锅边上去了。
民兵队长陈效义极力想装出细嚼慢咽的优雅吃相来,可怎么都管不住那喉咙,肉和馍一送进口里,在喉咙那里一滑,就进到肚子里去了。
胡万有吃得最文雅,细嚼慢咽,但也是满头大汗。
会计张继贤碗里的泡馍还是满满的,显然饱了,却几次跑到大锅边上瞅,不停地给别人说:“还有呢还有呢。”
天色黑尽的时候,杨瘸瘸和田钦兰圈好了羊群,到官场上每人领走一副羊头羊下水,带回家去。
周兴文把生产队专门给老师分的一大碗净肉端回家来,让秀才奶奶加了水和调料,又熬煮了半锅肉汤。